劉國軒被永歷羞辱一番,但是永歷卻沒有趁機留下他。當時劉國軒還以為蘇克勇就在仙霞關,他並不擔心蘇克勇會為難他,因為蘇克勇早就對大明心懷不軌,能說動他反叛只是差一點火候而已,所以他才會大搖大擺上山來,以逼迫蘇克勇做出決斷。
但是他的算計卻落空了,蘇克勇已經在昨晚被永歷鏟除,仙霞關內已經換了主人,非但如此,他還被永歷羞辱一番,最後只好悻悻下山而去。
永歷以為劉國軒被氣走後,還會留在山下,繼續等待機會,過了半個時辰之後,卻發現山下的鄭軍大營出現一陣騷動,而後全軍開始拔營起寨,竟然撤走了。
開始永歷還不相信,讓丁四方派人下山查看,回報說鄭軍果然是撤得一干二淨,全軍向西走了。
劉國軒撤走,其實也在永歷意料之中,只不過沒想到如此的快,看來劉國軒還是比較有自知自明,仙霞關嶺高壑深,關上又有萬余人駐守,憑劉國軒的兩萬人馬,就連山下的懸崖都填不滿,怎能攻上仙霞關,他主動撤退,應該是一個明智的抉擇。
劉國軒走後,永歷又在仙霞關住了一夜,第二天不得不回轉南京,畢竟國事繁忙,很多事需要他回去處理,所以在離開的前一夜,永歷找來丁四方,兩人促膝長談了半夜,將自己的囑咐全都說了出來。
仙霞關地理位置非常重要,連接著浙江和福建,除非是鄭經由沿海進入浙江,否則必須要走仙霞關。永歷要丁四方必須守好仙霞關,同時要勤加訓練士兵,準備等待朝廷的命令,率軍進入福建。
離開仙霞關後,永歷一路又是馬不停蹄,用了三天趕回南京。
黃宗羲等大臣在南京西門迎接永歷歸來,君臣相見後,永歷讓黃宗羲陪著自己一起登上御攆,在回皇宮的路上,永歷問起這些日子里有無大事發生,尤其是江北的戰事進行如何。
在永歷離京的這八天之內,江北戰事依然處于對峙狀態,無論是徐州,還是六安,都是互有攻守。
在徐州,清軍的主帥已經換人,清廷的御前副侍衛大臣多隆代替了穆里瑪,等多隆到了徐州,並沒有率軍出擊,反而留在徐州不動,洪熙官卻率領數千明軍四處襲擊清廷所屬的府縣,想要將清軍從徐州引出來。
與此同時,進入安徽的河南綠營屢次進攻六安,皆被劉體純和李嗣興擋在城外,雙方各有勝負。河南巡撫張英見六安屢攻不下,明軍又增強了兵力,便向清廷求援。清廷已經做出了決定,將本來已經到達武昌的王輔臣調往安徽,又從甘肅、青海兩地調集軍隊,準備開進中原。
永歷听完,心中不免得有心著急了,王輔臣過去是吳三桂的悍將,他手下有三萬多人馬,如果光是步卒,還不值得重視,可是三萬軍隊中有一萬五千是騎兵。
所謂的「關寧鐵騎」可能已經成為過眼雲煙,即使曾經為「關寧軍」統帥的吳三桂,如今他的鐵騎也已不復當年之勇,早就丟失了「關寧鐵騎」勇武的精髓。但是王輔臣則不然,年輕的時候便有「西路馬鷂子」之稱,後被清廷任命為陝西提督,而陝西地近大漠草原,他的軍隊也屢次被清廷調往漠北進攻蒙古人,故此除了他本人能征善戰之外,他手下的兵馬也是異常的強悍。
如果王輔臣被調往湖南,永歷也許還不太擔心,不說姚大榜的湘西聯軍如何的彪悍,足以與王輔臣為敵,就是湖南的水網遍布,也不利于騎兵作戰。可是王輔臣被調往安徽,六安一帶都是平原,王輔臣的騎兵正好可以發揮機動的特長,而明軍如果不出擊的話,就只能困守于城中,長久之後,六安明軍的後路都可能被切斷,豈不是要困死在六安嗎?
這就是永歷所擔心的,而唯一能夠解救六安,同時能擊敗王輔臣和張英的辦法,眼前只有一個,那就是不斷地排出援兵,在兵力上超過清軍數倍,再加上明軍的火器優勢,絕對能夠壓制住清軍。
可是大明朝廷此時無兵可派啊!永歷不覺的腦袋又開始疼起來,于是他問黃宗羲,最近郎廷佐征兵之事進行的如何了?
黃宗羲卻搖著頭回答,困難重重,效果不顯,郎廷佐已經是絞盡了腦汁,地方也是盡力配合,各項優惠措施也制定並實施下去,卻難以調動民間的積極性。非但如此,民間百姓竟然想法設法逃月兌「兵役」,比如裝殘疾人,或者賄賂征兵官,甚至有的干脆出家當和尚,極端的就逃跑了,活不見人。
永歷一听,知道「兵役制」確實有些超前了,以現今百姓的思想,還難以接受,但是此項政令還必須要實行下去,否則大明如何抵御外侮,開拓疆土。
「怎麼辦?」永歷無奈地問道。
「陛下,臣以為民間不積極並不是郎大人的錯,也不是地方官的錯,還不是百姓的錯。」黃宗羲如此說道。
永歷有些奇怪了,指著自己說道︰「難道是朕錯了嗎?不應該下旨實行這項法令?」
黃宗羲又搖搖頭,答道︰「如果陛下錯了,那麼臣等也不是錯了嗎?當時可是咱們君臣一起商議的。」
永歷更奇怪了,說道︰「那到底誰錯了?」
黃宗羲笑著答道︰「陛下,咱們誰都沒錯,要說有錯,就錯在根本上了。」
「根本?」永歷有些模不到頭腦了。
「嗯,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咱們華夏人都認為天下興亡乃是皇帝和臣子的事,那個朝廷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就是好朝廷,他們就擁護,哪怕是承擔了沉重的徭役和賦稅,只要能夠混個溫飽,就知足了。」黃宗羲說道。
「嗯,黃愛卿說的不錯,華夏人確實如此,其實也不怪百姓,歷朝歷代都禁止民間參政,就是本朝,也諸多封堵,甚至有廠衛抓捕那些議論國事的人,以鉗悠悠眾口。」永歷點頭道。
「那麼,接下來,臣想要說的話,還請陛下恕罪?」黃宗羲躬身道。
永歷見黃宗羲一本正經的樣子,很是好奇,心說黃宗羲難道要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還用得著如此謹慎嗎?于是更想听听黃宗羲有何想法了,點頭道︰「黃愛卿,朕恕你無罪,你盡管直言!」
黃宗羲面色一松,繼續說道︰「陛下乃自古以來少有的明君,開明之主,臣等能以侍奉陛下為榮,由衷願意為陛下分擔憂愁,治理國家。」
永歷擺擺手,笑道︰「今天黃愛卿你是怎麼了?怎麼拍起朕的馬屁了?」
黃宗羲老臉一紅,低頭道︰「臣所言確實出自心里,都是肺腑之言,而且代表了朝堂之上的全部同僚,這可不是拍馬之言啊!」
「好,好,不是,不是,你快,想把朕急死啊?」永歷說道。
「嗯,顧炎武曾經說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但是大明的百姓卻難以認識‘匹夫有責’的含義,原因有很多,但根本在于朝廷的嚴法,不讓他們參政,還有自幼所受的教育,乃是迂腐的君臣道德,最後在根本上,沒有廣開言路,讓民間有唱所欲言的機會,故此民間並不把朝廷的政令當回事,而是想方設法月兌逃。」黃宗羲說道。
黃宗羲的這些話,確實讓永歷很震驚,剛才還在想黃宗羲是不是要說「大逆不道」的話,果然他還真的說出來了。自古以來雖然有唐太宗說過︰「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可是實際上歷朝歷代都對民間的言論加以鉗制,尤以本朝為重,太祖皇帝甚至更改科考制度,以「八股對仗」為取士標準,實乃控制思想的手段。
而黃宗羲話中對朝廷的這些做法頗為不滿,認為應該「廣開言路」,讓民間百姓參政議政,以他內閣首輔大臣的身份說出來,確實有大逆不道之嫌。
不過也許是黃宗羲看透了永歷,所以才會說出來,最後永歷很是驚訝,卻沒有雷霆大怒,這如果放在太祖時候,恐怕黃宗羲得被扒皮了。
此時永歷不知道黃宗羲的後背已經濕透了,黃宗羲低著頭,好像辦了錯事的小媳婦,正戰戰兢兢地等待永歷處置自己。
「呵呵」永歷卻笑了,說道︰「黃愛卿所言不錯啊,其實朕也是這麼認為的!」
「啊!」黃宗羲驚叫一聲,急忙抬頭看向永歷,當發現永歷的目光非常誠懇,才知道面前的皇上很坦然,根本沒有生氣的跡象。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天下不但是朕的,也是大明百姓的,並不是某一家的,更不是某一人的,朕所說這些,可能有些太駭人听聞了,卻也是朕的真實想法,別看朕是皇帝,但朕從來沒想過朕的子孫會永遠做華夏的皇帝,而是認為早晚有那麼一天,華夏不會再有皇帝,而是由民眾選舉產生的元首為國家的領導者,讓民眾都有參政議政的權力,從而真正做到‘匹夫有責’,為人民當家作主!」永歷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車外道路兩旁跪著的百姓。
「啊!」黃宗羲又驚叫一聲,心想︰剛才自己就夠大膽的了,可是皇上怎麼更大膽,竟然推想的那麼遠,甚至認為皇帝都將不復存在,這太不可思議了。
永歷知道黃宗羲、顧炎武、方以智、王夫之他們「四大家」都是思想開放的人,但是還未到「人民共和」的程度,至多他們能理解「君主立憲」就不錯了,自己竟然提出「人民當家作主」,這也太超前了。
「不過現在限制太多,不管咱們這些上位者如何想,就是百姓也未必明白如何做主,畢竟以前都是朝廷替他們做主了,所以朕認為要想建立‘匹夫有責’的國度還需要時日,首先應該開民智,建民學,讓百姓的子弟都有書讀,慢慢的就會懂得如何參政議政了,黃愛卿,你看朕說的如何?」永歷話鋒一轉,又說道。
「陛下說的太對了,真的讓臣茅塞頓開,與陛下相比,看來臣還是井底之蛙啊!」黃宗羲赧顏道。
「呵呵,黃愛卿不需要妄自菲薄,一切水到渠成,咱們只要開個頭就可以了,有些事是急不得的,就拿當前征兵一事來說,民間不是不積極嗎?朕明白,滿清也好,大明也罷,只要讓百姓溫飽,他們才不管誰來做這個皇帝,所以朕想要百姓心向大明,不但要讓百姓溫飽,而且還要給他們更多,比如說‘國民權利’!」永歷繼續說道,
「國民權利?」黃宗羲完全沒听說過這個名詞,頓時就迷惑了。
「對,國民權利!就像當年漢高祖‘約法三章’一樣,朕要立法宣布凡是大明子民將有參政議政的權力,將有‘自由’的權力,將有私產之權力,這些權力不得以任何不當的理由被剝奪,因為他們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永歷語氣堅定地說道。
永歷的話也許是太震撼了,讓黃宗羲難以一時明白,整個人都呆滯了。
「為了實現‘國民權利’,朕可以下旨制定《大明憲法》,並頒布實施,不過《憲法》的制定需要慎重,需要全國百姓的參與,但是當前形勢緊急啊,所以朕得先想些別的辦法,比如開辦邸報,宣揚朝廷的各項法令,讓其很快地深入人心,還有盡快取消一些不合時宜的律法,制定一些新法,比如‘平等法’,就是大明律法面前,人人平等。估計‘平等法’實施起來不會太難,而且會得到百姓的擁護,反對的肯定也有,但是此時無論是皇族,還是官僚們勢力都不大,推行起來,阻力不會太大。」永歷繼續說出讓黃宗羲目瞪口呆的話。
好半天,御攆都快到午門了,黃宗羲還沒有清醒過來,一直沉浸在思考之中,等到御攆停在午門處,文武百官下跪恭迎永歷回朝的時候,黃宗羲還傻愣愣地坐在御攆里。
永歷卻很清楚,如果自己的想法以律法的形式頒布下去,肯定會在民間引起轟動和議論,開始民眾會懷疑,但只要堅決的貫徹實施,肯定會得到百姓的擁護。到時候他們會知道大明不但是朱姓皇帝的,而且還是他們的,當兵打仗不但是皇帝、大臣、軍隊的事情,而且還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要他們知道大明存,則國興;國興,則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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