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杰等追上趕著牛羊返回的完顏人，沒想到他們正遭遇麻煩，另外有群人攔著他們，雙方似乎發生了爭執。還好未見動手，任杰等催馬飛奔，將近跟前時，阿不沙氣憤地罵︰「女乃女乃的，曷懶人也來湊熱鬧。」
任杰不怕熱鬧，因為曷懶人依舊不佔優勢，所以他表現得很從容。任杰剛剛 住馬韁，奉命趕著牛羊的完顏人就來跟他稟報︰「這些曷懶人非說群里有他們的牛羊，攔著我們不讓走。」
任杰望向最先報信的那名士卒，群里有沒有別人家的牛羊，他應該最清楚。看到那家伙目光閃爍不定，任杰就有些明白了，怪不得能有如此多的牲畜，貪心的耶悔人真是幫了自己的大忙。
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砸誰算誰的，任杰不可能答應曷懶人，都他娘的什麼年代了，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雷鋒叔叔還沒有誕生呢。任杰感覺表現的機會來了，催馬向前幾步，傲氣地問︰「怎麼回事？」
面對大兵壓境的完顏部，曷懶人沒有了剛才的囂張，他們的首領拱手退身，向任杰行禮，語氣婉轉地提出請求︰「這群牲畜中混有曷懶族的牛羊，我們留有印記的，少主子請允許我們帶回去。」
任杰念書的時候，人送外號‘攪屎棍’，原因是他善于狡辯，同學跟他在老師面前，沒理也能被他攪三分。眼下完顏人佔據優勢，自己又需要在族人們面前立威，上哪兒找這樣的機會去，任杰自然要發揮自己的強項，他首先做戲道︰「誰搶了曷懶人的牛羊？站出來。」
「老子搶的。」
完顏部沒人吭聲，被五花大綁的訛魯可卻扯著脖子大喊，「老子就搶了曷懶人的牛羊，這群牲口都是曷懶人的，你們完顏鬼快點滾蛋。」
「你女乃女乃的，給老子閉嘴！」憤怒的完顏人少不得讓訛魯可吃些苦頭。
這邊任杰就顯得無辜了，他遺憾地對曷懶人搖頭道︰「看到了吧，完顏部沒人搶你們的牛羊，既然是耶悔人搶了你們的，你們找他們去吧，有幾個家伙還沒走遠。」
「他們搶走的牛羊，這不是又被你們搶來了嗎？」曷懶人據理力爭。
阿不沙忍不住出來說話了︰「阿息保長老，你們曷懶人還要不要臉？自己沒本事保住牛羊，被耶悔人搶了去，還好意思跟我們討。按你的道理，土骨論的阿懶夫人，也應該送回給你們曷懶部了？」
土骨論的阿懶夫人，跟曷懶人有何關系，任杰自然不清楚，但是看到曷懶人憤怒的表情，顯然這是他們心頭的一塊疤。沒想到眼前的阿息保老城穩重，頗能忍耐，他依舊面對任杰︰「剛才這幾位兄弟說了，耶悔人也搶了你們的牛羊，不過在搶你們之前，他們確實先搶了我們的。我們出動得晚了，牛羊被你們由耶悔人手里搶回，不能讓你們白受累，我做主拿出被搶牛羊的一半，做為給完顏部的酬勞。」
站在文明人的角度，曷懶人的請求頗有道理，但是任杰明白，他們讓步是由于實力懸殊，事後未必領情，很可能還會記仇，任杰家很窮，白眼狼見過的多了。而且任杰眼前需要的是威望，威望是什麼，現如今威望就是牲畜和女人。韋小寶就是得勢不饒人的典範，不做虧本買賣，任杰很佩服通吃島他跟鄭克爽的那筆生意，那才叫‘小寶皮厚鎮克爽，得了夫人又得錢’。
所以對曷懶人的請求，任杰斷然拒絕︰「沒這個道理。你說耶悔人搶了曷懶部牛羊，讓我分回給你們，那個見了？今天把牛羊分給你們，明天土骨論人找來，也說群里有他們的牛羊，我們分得過來嗎？」
曷懶人被問得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任杰不再理會他們，轉而命令手下︰「趕著我們的牛羊，回家。」
任杰下了回家的命令，完顏部是牛羊先行，人未全動，在阿不沙的率領下，一部分戰士保持著對曷懶人的警惕。曷懶人眼見自家的牛羊被完顏人趕走，有幾個便急了，如果沒有阿息保拼命約束，肯定會動起手來。
阿息保其實也急了，不過他比較理智，催馬攔住任杰的去路。完顏部眾人手都移到了武器上，任杰表現得很淡定，阿息保也不怯場，他據理力爭︰「訛魯可剛才可承認了，他說搶了我們的牛羊。」
完顏部也有口唇厲害的，笑著應對︰「明天你們再來，我讓訛魯可承認，他娘也是搶你們曷懶人的。」
看到任杰面含譏笑，阿息保深感絕望，他把目光停在訛魯可身上，這家伙被捆得麻桿一樣，居然還能打起瞌睡，端的沒心沒肺。阿息保氣憤地道︰「都是這個混蛋惹事，請少主子把他交給我，我們回去跟他算帳。」
買賣來了，任杰心中快速盤算著︰把訛魯可交給阿息保，曷懶人不再糾纏，自己得勝而歸，矛盾似乎可以轉化到曷懶部與耶悔部之間；但是曷懶人會把今天的恥辱一筆勾銷？那是不可能的，耶悔人忙完跟曷懶人的糾結，也會想到自己的手段，搞不好完顏部是兩面樹敵，這點小聰明玩得不劃算。
若是訛魯可留在自己手上，又會怎樣？
曷懶人肯定是得罪了，耶悔人呢，他們是上門來搶，還是好言相求？上門來搶完顏人不怕，畢竟耶悔人理虧在先，任杰考慮好言相求的可能性大些。只要自己不虧待訛魯可，耶悔人上門時教訓幾句，再放他回去，如此一來面子有了，還得實惠，耶悔人就算不感謝，也不至于結下深仇。至于曷懶人，你想怎樣是你的事，反正完顏部跟你們沒關系，難道你阿息保敢動手不成？
「就這麼辦了。」任杰想明白這些，態度就很堅決︰「訛魯可搶了我們的牛羊，我們不會饒過他，他還有幾個同伙我們沒追到，你們現在去可能還來得及。」
「來得及個屁！」
完顏人心中暗樂，嘴上卻跟著起哄，嬉笑聲中曷懶人漸漸遠離了視線，完顏人望向任杰的目光，便多了幾分敬畏與期待。但是完顏人並不知道，他們的少主子此刻卻不好受，所謂近鄉情更怯，任杰的膽怯在于他的‘無知’，他擔心自己穿越過猛，不知道會捅破那塊餃子皮防線。
完顏部終于近在咫尺，許多的女人、孩子迎在村頭，男人都是須發皆白的老頭。望望身後數得過來的那些完顏戰士，完顏部典型的陰盛陽衰，這些男人們還都退縮到任杰身後，讓他孤零零地走在最前頭，任杰猶豫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抬頭瞧了瞧天空，太陽懶散地掛在正中，在老家這是午飯的時候。
任杰突然感到很餓。
這時候人群中沖出來一名中年美婦，拖動著長裙，高舉著雙臂，直奔任杰而來。美婦邊跑邊喊︰「烏古乃，娘的烏古乃。」
我地媽呀，任杰總算是找到了救星。他翻身下馬，快步向前，也向美婦奔去，兩人擁緊的那刻,任杰將頭扎進她豐滿的懷里。任杰一邊無奈嘆息，「少不得這出感情戲。」一邊聲音哽咽地呼喚︰「娘。」
美婦抱住任杰的頭，在他寬闊的後背上邊拍邊哭，邊哭還邊說︰「烏古乃，兒子，你終算回來了，活著回來了。你爹死了，我九哥也死了，你要是再有個好歹，娘可怎麼活啊。」
「爹他們……死了？」
任杰又找到了突破口，他正想著如何月兌身呢，天上掉下來個三十六計。任杰將美婦推得個趔趄，面目猙獰地道︰「他們是怎麼死的？他們現在在哪兒？」任杰拋開眾人，瘋子般地向人群身後的村子奔去。
任杰還記得他沖出來的那排木屋，他挨個推開木屋的房門，終于在一間屋里找到了他的「父兄」。他們被並排停在屋里的土坑上，任杰上前掀開蓋著他們的布單，被眼前恐怖的模樣驚呆了。
那張老人的面孔還算平靜，也很完整，可是另外那張臉，一片完好的皮膚都找不到，簡直就是個血葫蘆。任杰由眼前的這具尸體，想到被炸後的自己，當自己缺胳膊少腿，展現在家人面前的時候，他們會是怎樣地悲傷？任杰不敢想下去，他寧願父母從來沒有生過自己，他恨命運為何捉弄那些貧苦的老實人。
任杰的感情是真實的，他痛苦流涕，他痛不欲生，他不顧尸體上的血污，撲上去擁抱他們，任杰的表現感動了所有完顏人。他們好說歹說，總算把任杰勸到他娘住的屋子里，在那里已經為他準備了飯菜，美婦哭著勸道︰「兒呀，你都三天沒吃東西了，好歹吃點吧。」
任杰前胸已經貼到後背了，但他硬是又哭了至少半小時，這才被大家勸到飯桌前。給任杰準備的是各種帶肉的骨頭，放在巨大的木盆里，半生不熟的，甜酸苦辣咸，五味它獨佔一位咸，實在是難以下咽；好在還有摻著肉沫的米粥，這個好些，任杰狼吞虎咽吃了好幾碗。
任杰吃飯的時候，他的娘就坐在旁邊，別的人全都離開了，娘不時把她認為的好東西，推到任杰面前。任杰很希望她能講些什麼，方便增進他們‘母子’的感情，但是美婦只是靜靜地看他吃，卻不輕易開口，任杰由她的眼色中，看出她內心似乎很矛盾。
「難道她有什麼難言之隱？」
任杰吃完之後，向娘問起父兄的死因，沒想到美婦卻不願講，讓他去問阿不沙他們。之後的話任杰就不會講了，他提出要去為父兄守陵，美婦感到非常吃驚，正準備說什麼，外面傳來吵雜的爭吵聲，而且聲音越來越近。
終于闖進來幾個鐵塔般的男人，前面一位老者搶先告狀︰「大夫人、十三爺，阿不沙不分給我們牛羊。」
任杰听出來了，老者正是上午表現最活躍的那位，任杰听到的第一個聲音就是他，任杰還觀察到，娘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原來任杰的娘就是所謂的大夫人啊，任杰硬起頭皮，向阿不沙詢問︰「怎麼回事？」
阿不沙能吵到這兒來，就是不怕把事情鬧大，他把目光望向大夫人︰「族里長老和兄弟們的意思，大夫人就要嫁去泰神忒保水完顏部了，不應該再分我們安出虎水完顏部的牛羊。」
那位老者也不客氣，據理力爭︰「牛羊是十三爺帶人搶來的，十三爺是誰？大夫人嫡親的兒子！那有兒子得來的東西，不分親娘的。再者，大夫人人還在安出虎水，她還是安出虎水完顏部的大夫人。」
阿不沙不滿地道︰「按照大家的意思，大夫人被搶的牛羊，都應該拿來分了，還給夫人就是看在主子的面上。」阿不沙又把目光轉向大夫人，「夫人您也該為主子想想，現如今正是主子艱難的時候，能多留點就是在幫主子了。」
阿不沙話說到這份上，卻換來大夫人兩聲冷笑，一枚白眼。大夫人沒罵他就是天大的面子了，她在等任杰的態度。
任杰此刻卻想到共和國締造者講過的一句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沒想到這事讓自己遇到了，看來也只能「由她去吧」。任杰揮了揮手，「這不還在完顏部麼，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該怎麼分就怎麼分。」
阿不沙還要說話，任杰抬手攔住了他︰「照我說的辦吧。」
「對了，」阿不沙無精打采地正要離開，任杰又將他喊住，微笑著道︰「找個地方把訛魯可看好，別讓人打他，也別讓他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