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的黃昏來臨,日已西傾,把天旁的晚霞都映出一片通紅。
遠遠的有個聲音在高聲的喝道︰「壹——輪——紅——日——東——方——涌!」
聲調拖的又久又長,像有關西大漢持著鐵板敞著胸懷喝書般的雄勁而有力。
隨後便有一大群男子的聲音哄然齊聲唱應道︰「約我兒郎捧!」
之前那個領唱的聲音又高聲唱道︰「炎——黃——貴——冑——天——神——種!」
隨後眾人又齊聲應道︰「今有億萬眾!」
隨著這些一應一和的歌聲越來越清晰,遠遠的從臨安城西的古道上奔來一支軍隊。奔在最新面的,赫然便是宋君鴻。
他一馬當先的奔到了捧日軍營的轅門前,又大聲吼道︰「承——恩——披——甲——向——四——野!」
這時他身後的將士們也一起大聲吼道︰「勇!勇!勇!」
這三聲單字疊音的喊聲在上千名精壯的男子口中一發出來,一聲高似一聲,如驚濤追涌,直拍岩岸。聲音甚是驚人,連立在轅門外的蘇雨農臉上也微露出一絲震憾之色,但隨即便又恢復了其翩翩佳公子的風度。
宋君鴻也發現了立在轅門口的蘇雨農,心中頓時奇怪。宋君鴻回京也有陣日子了,可這是蘇雨農頭回來軍營找他,思及母妹皆還借宿在其家中,略是一驚︰暗道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但仔細一看蘇雨農臉上並無什麼焦急驚惶之色,看到自己的目光投來,還微笑著向自己頜了頜首,心下便也略略釋然。
雖有心向蘇雨農詢問,但身後還跟著大批的士兵,出操未畢,也不敢露出輕懈之態。便也先是向蘇雨農點了下頭,立在轅門口大聲的吼道︰「全軍整隊回營!」
他身後的士兵們聞令也開始慢慢調整奔跑的腳步,改為步行,列作整齊的隊伍默默的依次回營。
到了營中後,在宋君鴻的一聲令下,士兵們才胡拉拉的開始解後背著的一大批物品︰衣甲、干糧、水囊、箭袋,還有一支長長的騎兵大槍。
這些物品,往地上一放,立時發出「彭」的一聲悶響,顯然是重量頗為不輕。
仔細看去︰包括宋君鴻在內的所有將士們,全都一臉的疲態,如雨一般的熱汗從頭頂一直流淌到褲腿子上,身上的軍衣早已被浸的濕透。原來他們剛剛進行跑步操練回來。
即便他們是大宋朝少有的純馬軍部隊,但在種慎的要求下,各廂各軍的捧日軍士們仍要每五天就輪著進行一次繞臨安城長距離跑操練習。
而且是要背負的大量的軍資物品繞臨安城一整圈的跑操。「負重行軍」這一體能練並非是後世軍種們才有的方法,早在中國的春秋之時,就有諸侯國的大將們將之作為士兵的常備訓練項目之一。《荀子•議兵》中記載︰「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服矢五十個,置戈其上,冠(革由)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中試則復其戶,利其田宅。」而依此法訓練出來的,便是春秋時著名的超強軍種「魏武卒」!他們是魏國秘密訓練的奇兵,可全副武裝日行百里依然保持著強大的戰斗力。種慎素慕「魏武卒」強兵悍將之威名,所以在對捧日軍的訓練上完全以之為參考,從不放松。
往往是當別的駐京禁軍還在蒙頭睡覺的時侯,捧日軍的「負重行軍」練習就開始了,時間久了,他們繞城奔跑時的號子聲儼然已經變成了臨安一景。
宋君鴻直待下達了「歇操」的口令後,這才輕了一口氣。也顧不得回去換身干爽的衣裳,就急忙幾步再次走到轅門外,沖蘇雨農一拱手道︰「潤卿兄,久侯了。」
蘇雨農雖然穿著官服,但他是個文職,所以沒有手令根本不能踏入軍營半步,只能這麼一直在外面等侯著,直到此時才能撈著和宋君鴻說上話。所以宋君鴻心里仍存疑惑,他也不客套直接就問道︰「姐夫此來,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情?」
「家中並無什麼事。」蘇雨農笑著搖了搖頭︰「只是今天衙門里輕閑,我就和王尚書告了個假提前了半個時辰下差。本想來軍營里找你聊聊天的,卻沒想到守門的士卒們說你領隊出去跑操了,競到此時才回來。」
听到親人們沒什麼事情,宋君鴻暗自輕了口氣。「弟實不知兄來,罪過也!」
蘇雨農哈哈大笑︰「有什麼打緊的。我亦久聞捧日軍壯名,今日才得在軍營外一窺管豹,明天去了衙門中可也有得吹噓的資本了。」
宋君鴻抹了下額上還在嘩嘩往下流淌的熱汗笑道︰「既如見,還是有勞姐夫再稍等片刻,我速回營中去換身干淨的衣裳,再來陪姐夫說話。」
說罷,就招手喚過一名士兵讓其為蘇雨農端來一大碗酸梅湯解暑,那名士兵還沒轉身,孫狗子已經機靈的應聲拎著一大桶湯水過來了。宋君鴻笑著拍了下他的肩膀,便自己先回營換衣去了。
不一會兒,他重新擦干了身上的熱汗,換上一份干淨的中衣,外面重新罩上侍從兵已經幫著拭干了的鐵甲,在營里畫了勤,便快步奔了出來。
此時,蘇雨農正抱著一大碗的酸梅湯吸溜的起勁。用余光瞥見宋君鴻出來,忙先擺了擺手,待把碗中的湯水都喝完,才眯著眼楮愜意的道︰「好湯水,想來用的湯料也是極佳的。」
宋君鴻點頭︰「確是上品,這臨安城中,似除了宮中的外,就屬我們捧日軍的最好了。」
蘇雨農笑道︰「我們戶部號稱天下總錢櫃,可在這最好的物資還是先沖著你們捧日軍供給。自宋金一戰後,你們捧日軍可真是奪天下之寵了。」
孫狗子因為總是跟在宋君鴻身邊轉悠,這陣子也早跟蘇雨農混的熟諗,這時便得意的插嘴道︰「蘇大人,可不是小的我在您老面前擺功,我們這待遇也是跟著大人在前線一刀一槍拿命拼回來了。您們戶部的老爺們只需批批文打打算盤,輕松就能撈到大批油水,這點酸梅湯的小東西就別跟我們這些苦哈哈的軍漢們比了。」
蘇雨農笑著抬腿就去踢他,啐道︰「好個沒良心的狗東西,沒我們戶部來幫你們供糧供錢,你們再有本事又能打得甚麼仗?信不信我下回先扣你們一個月餉錢再說?」
孫狗子笑嘻嘻的一閃身就給輕巧地躲開了,扮個鬼臉回道︰「您要敢扣我們軍餉,就算兄弟們肯依,怕是我們家大人也不會依你。官司到時告到尊府里去,當心蘇夫人讓您連床都模不著上。」
「滾!」這回是宋君鴻和蘇雨農一齊抬腿踢了過去,孫狗子再也無法躲,立時摔了個馬趴。
「再胡說八道當心拿鞭子抽你!這些渾話也是你能說的嗎?」宋君鴻上前又踢了一下他的︰「還不快給我滾回去沖個熱水澡,把你身上的臭汗連著這張臭嘴一起洗洗!」
孫狗子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揉著自己的,半真半假的「哎喲、哎喲」的叫著,夸張的擺出一副「重傷」的姿態,見宋君鴻做勢又要踹他,忙哈哈大笑著跑遠了。
「幾天沒管教,這幫小子們越發的沒規矩了,姐夫莫怪。」宋君鴻尷尬地笑道。
「將兵一心,這是好跡象啊!」蘇雨農笑道︰「子燁對于治兵已經越來越嫻熟了。」
宋君鴻笑著擺了擺手︰「差的遠,我現在也是需要每天不斷的和軍中的那些老將領們學習。」
說到這里,宋君鴻肚子里本有一大堆的故事可談,全是他這幾個月來的領兵心得。但必竟這些武略上的事,與蘇雨農這個文官卻也並沒多大關聯,不好意思太絮叨。便轉了話題問道︰「姐夫,軍中的公事暫且不談,家中也既無要事,要麼大可等弟後天休沐時回到尊府上再閑敘也不遲,何以會來我軍營之中相侯?」
蘇雨農問道︰「雖無公務,倒是有件正事要談。我且問你,你的新居所找的怎麼樣了?」
宋君鴻無奈的搖了搖頭︰「臨安雖大,一屋難求哇!」
蘇雨農道︰「我倒是想起有個朋友在你們捧日軍駐地附近有座宅子,前陣子也透露出有想轉手的意圖哩。」
「真的?」宋君鴻喜出望外。
「當然是真的。我昨天還特意又找他問過,已經確定了。待你何時有空,我們可以去看看宅子是否能中意。」
「後天就是休沐期,軍營中漸漸地也沒什麼緊要事了。到時應該可以準假。」宋君鴻想了想說道,但隨即又問︰「但不知能作價幾何?」
蘇雨農哈哈大笑起來︰「對方是常來戶部找我辦事的一個富商,所以只要你看中意了,價錢倒是好說。」
「不過——」蘇雨農拉了下宋君鴻的袖子說道︰「你可不能對你姐提及此事。你也知道,她一直希望咱們兩家人能永遠的住在一起的,若是知道了是我在幫你介紹房主,怕是不肯與我干休的。所以這事我才只好瞞著她,來你軍營中跟你說。」
宋君鴻點了點頭。與蘇雨農又閑聊了一會兒,對方拱了拱手,招呼僕廝們把自己的軟氈小轎抬了過來,又跟宋君鴻討要了一大木盆楊梅果子便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