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萬里 第五卷 東南大練兵 第十一節 金甲牙旗歸故鄉(十一)

作者 ︰ 青玉

宋君鴻先暗自做了幾下深呼吸,一邊平復下心中的緊張與激動情緒,一邊腦子里卻在迅速的思索著前世對宋代理學和朱熹相關的一些內容。

朱熹看他似是在在沉思,便也不去催他。

約莫著過了一盞茶時間,宋君鴻終于又繼續開口,還是有點緊張地問道︰「學生胸中有些疑問,或者紛雜,也有些不成熟,但于胸中塊壘多年,望先生解惑。」

朱熹點了點頭並不答話,只是用目光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宋君鴻在前世素來喜歡傳統文化,儒家經典和相關的學術著作也都拜讀過一些,各類名家學者的解說都記得一點,此刻再無顧忌,他把能記得的一一梳理出來,當著朱熹的面挑了一些重點的問題開始提問。

說來也奇怪,他一開始面對朱熹時簡直緊張的要死,但話匣子一打開,倒是很快就鎮定了起來。也不理面前站著的這個人在神壇上有多麼崇高的學術地位,只管梳理著心中的疑問侃侃而談。反正後世存有那麼多關于理學和朱熹的爭論,很多問題在一千年來也沒有爭出個定論,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互相爭吵不休。此時難得能跟真人當面請教,宋君鴻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眼前的這個機會。此時他想說的內容實在太多,既有後世對理學和朱熹著作的一些理解分析,也有後世學者對理學中一些問題尚未解開的疑惑,更有理學在後世的發展演化趨勢闡述,甚至連理學與後世著名的心學中的一些差異和聯系也拿出來做了討論。

宋君鴻說的這些內容,可以說無一不是此後近一千年來對理學知識的重要分析和討論中的精要之處。朱熹一听便兩眼放光,宋君鴻每提一個問題,他便擰眉思索半天才謹慎地做出回來;宋君鴻每和他討論一個理論,他便拿筆記錄下來,有點問題或觀點他一時也不能完全說明或理解,更是約定好將來一定在想明白後寫信和宋君鴻再紛說清楚。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討論的熱烈,旁邊的劉羽、柳叢楠和方邵三人卻是對眼前這場景已經呆若木雞。宋君鴻提出的這些個問題和說法中有很多都是他們以前從來沒有考慮或听聞過的,乍一听很奇怪,再一想就又覺得有道理,再往深里想又一時無法完全吃透,只好張大了口望著兩人完全插不上嘴。

朱熹卻越討論越是興奮,把著宋君鴻的手臂幾乎都不想讓他走了。

原來,朱熹剛剛新任荊湖南路安撫使這一職位並沒多久,卻準備再一次推行他關于即核實田畝,隨地納稅的「經界」法,雖然這項方法因觸及部分大土豪和宗室的利益而在福建漳州開展時受到阻撓,但他依然深信這是一項利于國、便于民的良政,所以便打算在湖南任上再次試行。並為此連上了好幾份奏折給中書省。

沒過多久,中書省便給了回復,中書門下平章事趙汝愚還下寄文召他進臨安行在進行奏對。朱熹很激動,認為如果能說服朝庭的話,那對于在大宋各地推行他的「經界」法無疑將大有幫助,于是乎幸沖沖的就來了。

可等他進了臨安城,才發現事情遠不是他想像的這麼回事。

不錯,趙汝愚素有賢名,與自己一樣同崇理學,可以說是難得的志同道合者。這「經界」法的好處,老練的趙汝愚一眼就看了出來,但「經界」法的難處,他也看的很深很重。此法一出,就是相當于從天下的大土豪的糧倉中摳出一部分來補帖莊戶農民,各地主田豪們不反對才怪哩。而各大宋官員們中有七成以上都是多少有些田地的人,宗室皇親更是各各廣置田產。這部分勢力,是任誰輕易也動不了,或干脆不想動、不敢動的。

他作宰相的,不得不權衡各方勢力,做出爭取和妥協。

所以,趙汝愚對于朱熹的這項政策的支持僅能是︰不表態、不發文,但默許朱熹在荊湖南路做試驗。

僥幸做成了,固然是大好事,中書省下一步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將之慢慢推行到其他各路各州縣;

便萬一做不成,中書省和趙汝愚也沒法站出來邦朱熹撐腰,到時朱熹就算是不被降罪,至少也要左遷、罷職。

左遷就左遷,罷職就罷職,朱熹也賭上了氣。他就不信了,那麼多科甲官員跟著自己學理學,天天講什麼「存天理,滅人欲。」可為什麼一到了涉及個人利益時,就開始「枉顧天理、只飽人欲」了?

「經界」法的好處,人人看在眼里,人人卻不願推行,那還跟自己學什麼聖賢大道?

別人害怕,朱熹卻不在乎,大不了再次辭官回書院種田講學去!

不過僅朱熹不解的是︰你既然無法明確表態支持我,干嘛還大老遠的把我召進臨安城來面談奏對?

經過一交談,朱熹很快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盡管朝中並沒有形成什麼實質上的對壘,但趙汝愚和韓侂冑之間的權力斗爭開始顯現,尤其是在宋金戰爭結束後,對外的壓力消失,對內的爭斗便被慢慢轉到了前台,這種分裂變得越來越明顯了。

對于,皇帝趙措一直是視而不見,很明顯是在玩「分而治之」的平橫之術。

這便是帝王心術,你不斗,我還要挑撥你內斗呢。要兩人勢均力敵,便都要依賴皇帝的信任。

相反,如果大臣們抱成一團,鐵板一塊,皇帝便往往要開始叫苦了。

所以,在皇帝趙措的默許和煽風點火下,趙汝愚和韓侂冑之間的斗爭開始慢慢的出現了。

韓侂冑的勢力在軍中,而趙汝愚的勢力以文官集團為主。韓侂冑與皇後出身的高家慢慢聯盟在了一起,趙汝愚就不得不進一步加強自身的實力才能出之抗衡。他雖是出身宗室,但大宋朝宗室嚴禁無旨參政,所以宗室前無人能出來大朝政上幫他說什麼話,趙汝愚便唯有進一步加強自己在文官集團中的威望。

反正不管你是軍中也便,外戚也罷,大宋朝說倒底是說士大夫共天下的。只要控制好了文官集團,就誰也不用怕!

而文官集團中最富有威望的,無疑便是朱熹了。

所以趙汝愚便把朱熹召進臨安行在中進行交底和拉攏︰其實能默許朱熹在荊湖南路開始進行「經界」法的實驗,他就已經是頂著莫大的壓力了。

朱熹有點為難,一方面他不想過深地參與朝中的這引動權力爭斗,而另一方面,他又不便拒絕好友趙汝愚的請援,只好準備早點離開臨安回任了事。

在走前,朱熹是書生本色,便就想著要到臨安城的一些書坊畫市上去看看。必竟以臨安的文化之繁盛,是其他各地都比不了的。說不定能淘買到什麼好的物什,也算沒有白來京城一趟。

而禮部素為為文官把持,是文官集團的傳統勢力範圍,所以趙汝愚便讓禮部侍郎柳侯陪著朱熹去集市上逛一逛,沒想到會遇上宋君鴻四人在沿街賣字畫,引出今晚這一段求學故事來。

不管事情是多麼的七扭八拐,陰差陽錯,但今晚宋君鴻提出的問題無一不都是很有見地,有點問題和意見連朱熹也深深感到贊同,甚至有些驚喜——必竟朱熹再有才具,在後世一千年無數學者的研究結晶面前也不得不感到震動。

所以朱熹對于宋君鴻四人的這趟拜訪求學竟是體會到了難以言述的意外驚喜。

兩個人一討論便是四、五個時辰,眼見的已經從傍晚說到了三更時分,劉羽等人怕耽誤了朱熹休息起身告辭,朱熹這才省悟到時間已經流逝了這麼多,又拉著宋君鴻談了幾句關心的話題,才十分不舍的結束了這場討論,並親自送四人出門。

「子燁將來若是有空,可至白鹿洞書院中講學幾日,也好與老夫再作暢談。」在門口處,朱熹又熱情的建議。

劉羽等三人听後更是羨慕,這白鹿洞書院可是朱熹所親創,初時還只是幾間小茅草屋子,可架不住有朱熹這名大師在,自有四方學子慕名前來,所以短短十年間已經學者雲集,成為與岳麓書院並稱的天下四大書院之一。有了這般規模後,書院在講師的人選上自然也是慎之又慎——能在這書院講學,非蓋世鴻儒,或曠代逸才不可。可宋君鴻以區區十八歲之齡,竟受到朱熹的親自邀請,著實令人不眼熱都難。

宋君鴻也嚇了一跳,自己有幾兩重自己清楚,趕緊以人在軍中非自由之身的理由進行了婉拒。

從驛站回來的路上,雖然已經到了後半夜,但四個人的心中都很興奮。能到朱熹下榻處拜訪,這對于讀書人來說的確是巨大的榮耀。

幾人說笑了幾句後,劉羽卻突然長嘆了一聲。柳叢楠奇怪的望向劉羽,卻見劉羽對宋君鴻說道︰「子燁,今晚我算當真是拜服你了。以往為兄我還每以狀元及第自許,在今晚听了你與晦奄先生的一番討論後,才知你的見解與學問早遠在我等之上。」

宋君鴻啞然失笑︰「雲飛兄謬贊小弟了。弟今晚所說的,非是弟一已之惑,而是集世間之廣智。弟不過將是今後千載以來讀書人對晦奄生生和理學的種種見解之匯總梳理,今日當著晦奄先生的面進行了請教而已。」

劉羽卻以為宋君鴻是在謙遜,他和柳叢楠看待宋君鴻的眼光更是熱烈了,而方邵的目光中更是夸張的流露出了疑似崇拜的光芒來,嘴里還在喃喃的咕囊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子燁你必非池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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