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曳地 正文 第十三章 篆香銷淡冷煙飛

作者 ︰ 池盹

「他們不給我吃飯。」我將頭擱在母親的大腿上,昏昏欲睡地說道。

「織兒,他們真的沒有對你怎麼樣嗎?暗房真的沒有……其他什麼奇怪的東西嗎?」。她第八百遍問我這個問題。

「他們不給我吃飯……」我第八百遍敷衍她,睡意像潮水泛濫。

「那就好那就好……」她放心地重復。

我還迷迷糊糊說了些什麼,在她安撫的輕拍著沉沉睡去。

其實我也想問她,當年她被關進暗房的時候,遇到過什麼。既然陸大巫婆可以為了警告我們別想進陸府,而讓一個心智不全的傻姑娘和三條蛇共處一室,那麼當年她恨你入骨的時候,她又做了什麼?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竟然有人因擔心我而哭紅雙眼。對不起,陸小織,我知道這本是屬于你的幸福,可是,請允許我暫且忘掉咱們的不同,允許我暫且佔用你的母愛。

雨後的天空澈藍如洗,如此干淨自然,我總愛看著這靜謐的蒼穹發呆,她多潔淨吶,三百年後的人們一定想不到,原來天也可以美得如此驚艷。

而現在,我的注意力從這醉人的純澈中稍稍移開,前院延伸而來的回廊有了細微的響動,最近我總是時不時地注意著那里。

藍影微閃,一個俏麗的身影從回廊現身出來。

我在看清來人的剎那飛快柳樹上翻身跳落,撩起裙擺向院外跑去。

「等等。」我追趕著眼前的女子。

我從未見過行走姿態如此優雅的女子,無論是衣飾還是發髻,都平平淡淡毫無特色,然而偏偏,這女子周身散發著一種不容褻du的高貴。這般非凡氣質,無論是陸夫人的雍容華貴,還是陸椰藍的貌美如花,都難以比擬。它簡直像是從骨子里自然散發出來的,仿佛下一刻,便要化作氤氳霧氣,簇擁著這女子羽化成仙。

少女梳著侍女普通的雙鬟,容貌雖不是絕美卻清麗異常,淡漠的眸子此時現出些困惑,望著我略帶著疑問︰「有事嗎,二小姐?」

我從驚艷中回過神來,困惑她的鎮定如常,畢竟在眾人的眼中,我還是個傻子。

「你似乎一點兒不驚訝,煙兒姑娘。」我直視著她的眼楮。

「我應該驚訝麼,」她臉上是副不以為意的漠然表情,「二小姐叫住奴婢,要說的想必不是此事吧?」

「是。但……在此之前,請姑娘先告訴我,你是如何看出我在裝傻的?」我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索性向她坦白。眼前的這個女子太過不可思議,絕不僅僅是個小小侍女。

「二小姐既然有吩咐,奴婢自是不敢不從的。」除了唇角微動外,她的臉部表情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我諷刺笑笑,自嘲地說道,「姑娘話雖謙恭,可心里卻壓根沒正視過我。罷了,我本就連下人都不如,煙兒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客氣。」

「不。」她忽然直視著我,眼里第一次有了光彩,「煙兒從來不敢小看二小姐。」

「此話怎講?」我困惑地看著她,難不成她還對一個傻子另眼相看?

「二小姐既然敢在奴婢面前現出廬山真面目,定是已看出什麼。您如此心計,煙兒怎敢小瞧。」她臉上終于現出了一些表情。

我啞然失笑,哪有必要說得這麼嚴重。

「好吧煙兒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嗎?姑娘見我言行正常卻毫不驚訝,你是何時看出端倪的呢。」

她短暫地思索一下,開口說道,「其實奴婢能看出來,只是因為二小姐沒有費心偽裝。您惹怒藍小姐,而後又在祠堂讓夫人小姐大大出丑,這些事看起來很合理。但據我所知,傻丫頭雖傻,性子卻溫順乖巧,絕不可能這般有謀略地捉弄人,但那時,我仍只是懷疑而已。」

「哦?那姑娘又是何時真正確定的呢?」我問道。

「眼楮,是二小姐的眼楮告訴了我。」她頓了頓,說道,「一個人的眼神是最不可能騙人的。二小姐你雖裝得痴痴傻傻,但眼里卻總是現出傻人不該有的情緒,嘲弄,狡黠,憤怒……尤其在你娘受委屈時,不止是我,恐怕任何一個注意到的人,都會發現到不尋常——二小姐的涼意太過顯然。

而在我奉命帶您去暗房時,您眼中的鎮定不僅一個傻子做不出來,就算是常人,也難以這般從容不迫。

還有便是,謝管家在暗房放蛇時,我也在場,當他走後,我做了一件事,正是從那時開始,我確定,傻丫頭不僅不傻,說不定還機智過人。」

「你透過耳窗看我?」我問道。

「是。」

「你看到什麼?」

「暗房里幾乎沒有一絲光線,但我真真切切看到一雙閃亮的眼楮,在黑暗里,惡狠狠地和我對視。」

「我當時以為,你是那個放蛇的人。」我抱歉地說道。意識到有人放蛇入內後,我確實同耳窗上的一雙眼楮怨毒地對峙過幾秒。

她並不理會我的話,仍繼續說道,「只不過令我疑惑的是,以二小姐的心計,絕不會偽裝得這樣漏洞百出。」

「那煙兒姑娘是如何看待的?」我饒有興致地問道。

「只有一個可能,二小姐覺得並沒有必要再裝下去了。」她斬釘截鐵地答道。

「精彩!」我由衷地贊嘆,確實,我沒有花多少心思在裝傻這門功課上,偶爾過過癮不過是讓那個善良的女人安心而已。

「原因或許是覺得您已有保護自己及所愛之人的能力。還有一個疑問便是,小姐痴傻並非一朝一夕的事,不可能是月姨從小教您裝瘋賣傻——更何況我看出,月姨似乎並不知道二小姐的秘密。也不可能是小姐出生便知用傻子的身份自我保護,那麼可以肯定,小姐兒時愚鈍是確有其事的,至于是什麼原因讓小姐突然月兌胎換骨,煙兒便無從得知了。小姐開始現出異行時在那場大病之後,說不定正是那場大病的刺激讓您神志蘇醒。」

「完美!全部答對!」我贊賞地說道。

「那麼請二小姐問第二個問題吧。」她謙恭地微垂著臉。

「在暗房,你為什麼給我送吃的?」我其實還想說,既然都來送了,為什麼只送一只饅頭!

「無論里面是誰,我都會去送的。」她淡淡回答。

「無論如何我都要謝謝你。」我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有食物的幫助,我才有力氣……」我頓住︰才有力氣,滅了三條蛇。

「我只是希望,能在不被夫人發覺的前提下,保住一條性命。」

「所以食物才剛好夠保人性命?」我搖了搖頭苦笑道,「煙兒姑娘不怕陸夫人知道後,遷怒于你嗎。」

「小姐可否告知,您如何知道是我?」她不直面我的問題,或許是根本不在意。

「我其實只是在賭。」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夫人不可能讓我娘進暗房,剩下的人中,青鸞是陸椰藍的忠實狗頭軍師,絕不可能幫我。我接著想到了謝管家,但他的兒媳出了名的潑辣。我想一個連自己兒媳婦都壓制不住的人,自然也不會有膽量對抗他的主母。然而此人又一定是府里的下人。

而且我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來人走進暗房時,輕得幾乎沒有聲息。我當時若不是我極度警惕,那麼絕不可能听見你的腳步聲。當初在祠堂,我曾看見過你跑動,那時便曾留意到,你連跑起來也輕得過頭。這在陸府,只你一人。」

「只這樣,你便斷定是我?」

「不,」我微笑道,「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娘曾不止一次地告訴我,煙兒是個好姑娘。」

「你娘這樣說?」她愣了愣,苦澀一笑,「陸府上下都拿我當夫人的走狗,想不到最後……」她說著抱歉地點點頭,「對不起,二小姐請繼續。」

我道︰「更讓我驚訝的是,陸椰藍走的也是這種步子,但她心浮氣躁,走不出煙兒姑娘的這種神韻。而據我所知,這種步子,是官家小姐們走的鶴步。

另外,姑娘雖是侍女,但似乎有種骨子里透出的高貴。那麼,煙兒姑娘你……」我正想問及她的身世,見她神色現出些不悅,慌忙頓住了話頭。

「二小姐倒很會哄人開心,」她又恢復那種淡漠的神態看著我,「二小姐如果問完了話,婢子就暫且退下了。」

「等等,」我慌忙叫住她,誠摯地說道,「煙兒姑娘,我們算是朋友了吧?」

「二小姐還有事吩咐嗎?」。她忽然抬起頭,眼神瞬間凌厲起來。

「唔?」我莫名地看著她。

「朋友都是建立在互惠互利之上,不是嗎?」。她冷冷說道,甚至唇角都沒有怎麼動。

她竟是這樣想的,也不知這女子經歷過些什麼,對人如此猜忌。

「為什麼這麼說?」我失笑道,「我只是感激你一飯之恩,並無其他意思。況且我並沒想和她魚死網破。我只是想保護好我的家人不受傷害。」

她愣住一般,沉默地定定看著我。

「煙兒。」

我們兩人都是一驚,情不自禁地將目光移向聲源處。

一個陌生的男子一邊高聲叫著她邊朝這里走來,語氣里有略略責備,「我不是叫你去買硯台的麼。」

我不想橫生枝節,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的容貌,向煙兒道了聲別便匆匆轉身進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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