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曳地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年少原來最輕狂(上)

作者 ︰ 池盹

我的習慣是,當我覺得無地自容時,會想要找個地方把自己藏好。比如現在,我自以為安全地貓在屋子的角落——雖然這樣和好好在桌子邊坐著並沒有什麼差別。

但門口依然傳來了令我肝膽俱裂的敲門聲,我像傻了一般呆愣著不知所措——盡管,我其實並不清楚自己莫名其妙地在害怕著什麼。

「小姐,您在嗎?」。是燈兒怯怯的聲音。

「在,在。」我從來沒覺得這瘦巴巴小丫頭的聲音這麼可愛過,急忙回答道,並順勢開了門。

「小姐……我給您送些,熱水……」她用慣有的細細聲息唯唯諾諾說道。

我皺了皺眉,「熱水?這個時辰?」

燈兒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通常,她用這種簡介干脆的方式來告訴我︰她在撒謊。

「是嗎?」。我狐疑地看著她。

「是……」燈兒用細弱蚊蠅的聲音答道,她可真把我襯托得像個坐著掃把的惡毒女巫。

「呵呵,小織你可真凶。」少年「咯咯」笑著,從一旁現出身來,歪著頭看了我稍許,似乎很滿意我錯愕的表情,微點著頭笑盈盈重復道︰「小織,你凶到小孩子了。」

竟然忽略了燈兒這個隨時準備出賣主子的小內奸,現在後悔到一頭撞死顯然已經晚了,我挺了挺背脊,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理直氣壯,抬起頭對上小豬的眼楮質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哦,這個……」他忽然皺著臉撓了撓後腦勺,像是回答一個極難的問題似的,從懷里掏出一些東西攤開在我眼前,吞吞吐吐說道︰「我……用了這個……」

說完迅速地將手握緊,不好意思地憨憨沖我笑著。

其實他大可不必這樣眼疾手快,要知道,我可從來沒一次性見過這麼多貨真價實地銀子呢!多想飽飽眼福……

「你……一定不高興吧。」他見我愣著不說話,有些局促地說道,顯然是我對奢侈行為的強烈抵制給他留下了恐怖的記憶。

「高興,為什麼不高興?」這次我講得的確是實話,都想通了,我憑什麼要求一個坐在金山上的小高干陪咱一起啃窩窩頭?如此看來,我之前不忿的動機似乎也不是那麼正氣凜然。

但小豬似乎並未體會到我的良苦用心,像怕我再發難似的,討好一般嘿嘿地沖我笑著。

「你先下去吧燈兒。」我沒有忘記邊上還有個竊听器。

「是小姐。」

「你,怎麼找來陸府的?」懶得去看竊听器是否遠去,我疑惑地望著小豬。

「你忘了?」他有些狐疑地看著我。

陸小織這傻姑娘的破事兒可真多!我在心里暗暗叫苦,面上訕訕笑道︰「唔……我確實記不起了。」

「來,你跟我來。」他忽然伸出手來拉我,轉身欲朝後院的方向走去。

「去那兒做什麼?」我困惑地問道,順便將手從他溫和的掌心中抽離出來。

「有次我跟著劉御史下到荊門,便在你家落腳。我趁他們討論公務之際,隨意逛著,見下人們用木桶從井中汲水有趣得很,便在一旁看著。然後……」他邊走邊興沖沖說著,忽然停下來沖我暖洋洋一笑,手伸出去指著後院的月牙石門,繼續說道︰「在那里,我第一次見到了你。就是那兒。」他再次強調了一下,眼中滿是好看的零碎光芒。

我愣愣听著,不知道自己應該作出怎樣的反應,畢竟,這是不屬于我的回憶。而且,由于我的偶然出現,這些回憶將永遠不復存在了。我心里忽然,泛起了對陸小織的強烈歉意,然而這份歉疚之中,又夾雜著某些酸腐的討厭味道。

「你當時站在那兒,很好奇地看著我。不過小織,你那時可真髒,」他轉過頭來故意把眉頭皺成緊緊的,隨即又忍不住露出笑意,「唔……還是現在好看。」

我臉一紅,咳嗽了幾聲別過頭去,索性假裝沒听見。

「那時你眼楮好奇怪,黑黑的,一動不動,像……還不曾睜開過一樣……」他努力地找著措辭。

「不曾睜開?」我疑惑地重復道。這是什麼破修辭?

「唔……」他重重地點頭肯定,「你的眼楮明明是睜著的,可我就是感覺你沒有睜開眼楮,豈不奇怪?」

想來是那時的陸小織心智未開,旁人看不出的因由竟讓第一次見她的小豬道破,這便是他倆的緣分了罷。但……這都與我無關。

「小織,真奇怪,你當時怎麼見我就跑呢?」他側臉微笑著看我,是想要同我分享記憶的期待表情。

「說了我都忘記了。」我低聲說道,生怕自己穿幫。

「哦,」他失落的情緒毫無保留地在言語中顯現出來,只片刻忽而又打起精神說道,「我當時覺得奇怪,便跟了進去。」

「跟進小木屋?」我也有點好奇了起來,平常不敢向母親打听陸小織的過去,除了知道她是傻子外,這還是第一次听說關于前任的事。

「不,我只到了這里,」小豬樂呵呵地指著我們站立的地方。這是道破落的小門,進出風水寶地的唯一通道。

「為什麼?」我完全忘記自己只是「記性不好」而已了。

「你真的……一點記不起來?」小豬果然有些錯愕,見我囧著臉不說話,便呵呵一笑繼續說道︰「因為,你當時躲在這兒,我才剛走進去,就被你欺負了。」小豬作出委屈的表情,一邊挽上袖子說道,「看,這是證據。」

我看著他手臂上的暗紅疤痕,登時滿頭霧水。這顯然是枚牙印,紫紅色的疤痕雖不是特別醒目,但在當時,一定用了足夠的力道。

咬人吶……我簡直沒法想象自己搬著小豬的手臂,揮舞著小虎牙惡狠狠咬下去的模樣。何況陸小織從前忽然傻,卻從來都是極溫順的,怎麼突然看小豬這帥小伙不順眼?還毫不含糊地使出了多少武林前輩都不敢輕易出招的絕學——咬人?

這簡直太詭異了。我實在有必要懷疑一下小豬,但他臉上的專注表情明顯在告訴我︰千真萬確!而且就算要胡謅,也沒必要縐這麼個不上道的童話故事出來。

我心里不禁泛起從前一直不敢追尋的疑團,比如︰我究竟為什麼,會來到這里?

「小織,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我從哪里來的嗎?」。

雙雙坐在柳枝上前後晃蕩著腳,小豬手里轉動著一抹柳穗兒,歪過頭來,帶著輕微的局促問道。

「有什麼好問的,」我一動不動地抬頭望著澈藍的天空,手里把玩著彈弓,懶懶說道,「你?呵,你不是從火星上來的哥兒們嗎。不過,既然地球那麼危險,空氣質量也不好,你還不如早些回火星吧。」

很奇怪,我就是不怕在小豬面前說神經兮兮的家鄉話。清風舒服地滑過我的脖頸,我慵懶到不想動一下腦袋,任憑它木木地半揚起。小豬半晌都不再說話,我猜他一樣在半眯著眼看著天。

「如果一直這樣……就好了。」良久,我听見他輕輕呵氣的聲音,似嘆息,又似稱羨。

「對了,這次你又是為了什麼大老遠來荊門吶,不要說是為了給我爹祝壽。」

「我想你。」

突然覺得腿軟……

「是真的小織,我想見你,」他仍保持著撐手望著天空的姿勢,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我走到哪里都能見到你,早上起來洗漱,面盆里有小織,用膳的時候,湯碗里有小織,習箭的時候,草垛上有小織。家里人說話的聲音也全部是小織。我想,如果能天天看到小織,該是件多高興的事。」

我驚訝地發現,雖然我被人放進洗臉水里,放進湯碗里,放進挨箭的草垛子里,自己居然一點兒也不生氣。

「嗯,于是我就來了。然後,發現陸老爺過壽,我就……隨意買了些東西。」

「如果陸大人能去京城做官就好了……對,就這麼辦!」他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我咯咯笑了幾下,對他的牛皮不以為意,「唔……你真名叫什麼?不會真叫小豬吧,」我漫不經心地打著趣,卻懶得動嘴角,像個醉漢一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我就叫你小三子,或者小三兒,仨兒,不好不好,叫朱頭三最好,呵呵呵。」

「我真名啊,我真名……」小豬也學著我懶到家的醉漢語氣,「我真名叫朱壽,朱壽啊。」

「呵呵,才不是呢,」我終于舍得將酸痛的脖子扭過來沖他笑了一下,半抬著手拆穿他的謊話,「你真名才不叫朱壽呢,你真名叫……」猛地一個機靈,我整個人反應過來,迅速直起身子正視著他,「你說你叫什麼!」

「唔?」小豬疑惑地看著我,愣愣地說道,「朱,朱壽啊。」

那個叫老天爺的家伙呀!

我在心里悠長地吶喊了一聲,白眼一翻,整個人差點兒跌下樹去。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模模自己的鼻子,看看有沒有血流成河。

「怎麼了小織?」小豬伸手扶住我。

「沒……沒事……不,不用您扶……」我苦著個臉,語無倫次地連連擺手,並在心里反反復復地抓狂,反反復復地揪死自己。

蒼天吶大地啊,要知道我可是看著《游龍戲鳳》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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