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曳地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黑暗中的冷箭

作者 ︰ 池盹

傳聞,荊門陸家在這幾個月里,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發生怪事。

坊間的人們交頭接耳神神秘秘,他們說,每每有異事發生,晨時陸府的喜鵲叫得特別歡;他們也說,那日陸府的上空會單獨懸起一枚小太陽,晴空萬里艷陽高照;他們還說,只要是那種日子,下人們會以神速回屋換上口袋最多最飽滿的衣裳。

「朱公子來啦!」猴年馬月陸家幸福日,隨著一聲興奮的大喊,整個陸府爆炸般沸騰了,下人們喜笑顏開奔走相告,他們個個精神抖擻神采飛揚。並順便將謝管家頭痛多年的慵懶風氣一掃而空。整個陸府喜氣洋洋,基本將過大年的喜慶都給透支了出來。

然而不高興的也有,比如老爹,比如我。

未免父親柔弱的小心髒受到驚嚇,也未免自己被再次打成傻子,我明智地沒有在父親面前提起任何關于小豬身份的狐疑,他也並不知我們私下來往。所以在他看來,這就是個整天沒事做為南北交通無私貢獻的頑褲子弟——雖然事實的確如此。

這讓我覺得很苦惱,以後我究竟要用多少個「您上級的上級」,來陳述這個頑褲子弟和他可能存在的關系呢。

當然,我也非常不感冒,一方面我十分喜歡用暴力對付小豬,另方面我又怕他在挨揍後突然臉色一陰,咻咻地把皇帝身份亮出來。

盡管如此,但小豬同志仍然利用他強大的銀子班底做木枕,將羅馬大道順順當當地鋪進了後院。

此刻不情不願被他從屋里揪出來的小小可憐的我,正像從前一樣與他並肩坐在柳枝上,雙腳一前一後非常僵硬地晃蕩著。

在我包羅萬象的寬廣想象空間中,兩個手持寶劍的小人兒正殺氣騰騰地對決于紫禁之巔,一個說,坐你旁邊的,就是那個好糊弄又好欺負一劍能把他劈死的朱頭三。另一個說,去你的狗血白日夢,人那可是能活一萬年的皇帝陛下,動動手指頭能把你個老小子劈死一萬遍!

于是在這兩種極端情緒的拉扯下,我覺得非常苦悶。而我的習慣是,每當我覺得苦悶時,會喜歡找些話題來排解苦悶。比如現在,我帶著好不容易擠出的一絲甜蜜微笑,親切地對朱壽同學發問道︰「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大叔是姓劉嗎?」。

話剛出口,我發現自己更苦悶了。如果不開口問朱壽,我或許還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一下自己︰不會那麼巧的,憑你的狗屎運,想見劉公公這樣的天字一號的大太監?甭想!但是,如果朱同學不識時務地回答……

「是的。」他笑眯眯回答。

朱同學果然很不識時務!

我真的很想將頭轉到一旁,然後痛痛快快地呸一把︰我做的是什麼夢!我走的是什麼狗屎運!那個看起來和和氣氣胖胖墩墩的笑呵呵小老頭子,劉瑾?!

我再呸!

「小織,你今天表情好怪,身子不舒服麼?」朱壽關切地側臉看我。

「沒,沒什麼……」我吞吞吐吐說道。如果您不屈尊下駕,還帶著那麼個一線嘔吐明星來看我,我的米蟲生活會過得相當滋潤。

「嗯——」他忽然張開手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拖長著聲音夸張地嗯了一聲,眯著眼微笑道,「你家里可真舒服,只是靜坐著,呃——還是讓人覺得舒服。」他再次很享受地閉眼張開手臂,只要微微屈肘,便會將我攬在臂彎中了。

「那就好……」我汗了一把,悻悻說道。

「小織,你今天真的太奇怪了。」朱同學非常擔憂地看著我。

「你才奇怪……」我嘟囔道。換你穿越去零九年見見胡同志試試,看你奇不奇怪!

「這樣才像你嘛。」他喜逐顏開,忽而正色道︰「小織,讓陸大人去京城做官好不好——」

「不!不不!」我十分激烈地一口回絕。明朝官員愛吵愛鬧事的風骨我還是有所耳聞的,我爹這麼個七品芝麻官若是無緣無故被拉成正級干部,不被拍死也得讓口水給淹死!更何況,伴君如伴虎,要哪天您覺得我不新鮮不好玩兒了,不知什麼時候,咱全家就得手拉手一起翹辮子。

還是做荊門的土皇帝好!

…………

「怎麼?」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沒什麼,我爹能力有限,他——」我懶懶說道。

「我是說你,你怎麼了?臉色很不好。」他打斷我的話,關切地盯著我。

「沒什麼。」我深深呼出一口氣,將話題引開,轉向他問道,「听說和你一起來的,還有個半仙吧?」

「是啊!」他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興奮說道,「殷大師道骨仙風,本事可高啦。他正要來拜訪陸大人,我們便結伴同行了。」

「道骨仙風?」我嗤之以鼻地切了一聲,作為個信奉唯物主義思想的新青年,我心目中的道士基本和神棍劃著等號。

「你不信?」他有些錯愕地看著我,「可殷大師還說,在你出生時,他為你佔過一卦。」

「什麼?」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朱壽點點頭道,「他還說,你的卦象是他此生見過最離奇的,所以一直不曾忘記。」

「這個殷大師,真有什麼不尋常的超能力麼?」我微微有些好奇。

「我親眼見過!」他重重點頭,像是要強調此事的真實性。

「那,他會收鬼嗎?」。我嚴肅地問道,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沒笑出聲來。

「會!」他眼里開始閃動地神往的光芒,在我詫異的注視中興致勃勃地說道,「殷大師有專門的降妖法器,不過,就是奇怪了些。除了常用的黃符香燭,他還隨身帶一個缽大的黑鼎,據說盛上用黃符煉過的聖水後,具有識妖的異能。」

「怎麼識?」我好奇問道。

「大師說,他有家傳的辯妖神丹,只要陰氣最盛時在有妖氣的人家開壇作法,將髒東西引出來。然後將神丹放入聖水中,若是小妖,神丹便只是在水面游動,等白色的妖氣散完後,小妖便也灰灰湮滅魂飛魄散了。但如果是修煉多年的巨妖,神丹不但會在聖水中跳躍,聖水也會被染成血紅色,甚至,妖怪還會哧溜溜發出痛苦的申吟。這便要令設法壇了……

唔……小織?你……你沒事吧?」

「沒……沒事……」我吃力地咧嘴擠出幾個字,一手仍在使勁捶著樹干,另一手反轉過去抽風般地不斷向他擺動,不行,腸子都揉著一塊了,樂……樂死我了……

「小織……你不要再笑了……」小豬十分郁悶地看著我。

我仍然死命皺著臉,牙齒咯吱咯吱戰栗著,生怕微微一動就會再次笑到直打滾。明朝真該普及好基本的高中化學教育呀。

神丹?神丹……我現在真是提都不能提這個詞!來,來,咱們一起上堂高一化學課。

某會浮在水面上;某會在水面上四處游動;某會熔成一個閃亮的小球;某會發出嘶嘶的響聲;某會使事先滴有某某試液的水變紅。

我真是忍不住想要去擁抱那位跳大神的殷大師!要知道,在這鬼地方踫到這麼個現代化的大叔,我得多高興吶!

「小織,你成日呆在屋里,一定是悶壞了。走,我們出去玩兒。」小豬撐著下巴嚴肅地觀察了我許久,終于恍然大悟地得出結論,話才完便跳下樹伸手來拉我。

我整個人仍在抽風般笑著,任憑他將我輕飄飄撩了下去。

******

我心虛地埋頭跟在小豬身後,賊眉鼠眼向四周看了看,小聲地說道︰「他們真的不會告訴我爹嗎?」。

「不會的。」他也壓低聲音神秘地回答我——盡管我們早已遠離縣府。

我登時覺得非常泄氣,要知道,我平時偷著出個門,都得爬樹翻牆搭樓梯忙活好一陣才行,而朱同學卻已學會干脆地將銀子塞給看守,然後大搖大擺地拉著我「開溜」。

原來這年頭,勞動力這麼貶值呀……

我再次體會到,和小豬一起逛街對心髒強硬程度有多高的要求!

他會拿起農家人又小又細的劣質苦柚說︰這橙子,怎麼歪頭歪腦的長得這般好玩,是吧,小織?

我抹汗。

他會呆呆站在蒸籠面前,伸手指著饅頭對我說︰我看到好多人在吃這個呢,小織,這一定是人間美味。

我搖頭望天……

他會學著荊門的腔調搖頭晃腦說︰柿子咧,新鮮的柿子咧!

我兩眼冒光︰這是皇帝陛下吆喝過的柿子!

他還會俯到我頸邊咬耳朵偷偷說道︰我剛才看見一個賊偷了前面那位大叔的錢袋,我們去幫大叔偷回來。

我心髒暴跳︰皇帝陛下要去順東西!

他還會點滿桌子的菜式笑眯眯看著我風卷殘雲,滿足地撐著下巴看著我說︰誰若能這般看你一輩子,此生足矣。

我費力吞咽︰突然覺得很飽……

夜色將整個荊門一點點淹沒時,我模著滾圓的肚皮慢悠悠走著,滿意地打了個飽嗝。身邊的朱同學負手眉眼帶笑地看著我。

「不如我遣人在荊門置辦一座宅邸,如此,就方便得多。」他忽然興奮地說道,為自己的聰明才智高興不已。

「別別……」我連連擺手,您老還是在皇宮呆著好,要有個什麼閃失,我就得被冠上妖艷禍水的牌照。

「咦,你頭發上是什麼?」他眼楮忽然盯住我的鬢角,伸出手想要幫我拈去。

我下意識地向一旁歪了歪頭,當小豬的手指正好踫觸到我發絲時,耳邊忽然傳過一聲沉悶而銳厲聲響,在我來不及看清的狀況下,一枝利劍從我和小豬之間飛馳而過。接著耳邊響起一聲布料劃裂的聲音,小豬昂貴的金縷繡邊袖口哧哧地被劃開,箭尖釘著不遠處的一道木門上,翎羽仍在不住地抖動,發出囂張地沉悶聲響。

一系列的突變,在一秒鐘內瞬間完成。

我們都驚呆了,時間仿佛定格下來,我腦袋微微向後仰著,小豬的手指仍停留在我的鬢邊。

小豬眼楮眨了眨,忽然將手收回來,不帶語氣地說道,「飯粒。」

然後他迅速地抓起我的手,拉著我飛快地向前跑起來。大概過了四五秒,身後又傳來一聲箭身劃破空氣的尖銳聲響,但也許是由于距離過遠,威力減輕了不少,小豬一返身,手臂迅猛地橫劈下去,竟生生地徒手將箭擋了開。

我整個人麻木了,大腦只懂得重復發布同一個信息︰快跑,快跑快跑!!

好在我和小豬的跑路能力都很強大,只一片刻便將放箭人甩開了一段距離,但身後緊跟而來的急促腳步聲仍在提醒著我們,事情還沒完!

「不能呆在大街上,我們去林子!」小豬邊跑著快速說道,他的語氣听起來竟是鎮定的。

我兩腳機械地大步邁動著,覺不出任何的感知,思維嗡嗡地亂轉,各種念頭像驚慌失措的小蟲一樣爬進腦海里︰

小豬這個粗心鬼的身份被人識破了?

究竟誰要殺他?

這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麼?

路邊植物的葉子不斷抽打著我的臉頰,胸口像堵了一具鉛石,眼前小豬的影子亂糟糟晃動著,我掙了掙被捏緊的左手,想開口讓他停一停。

嘴才張開,冷風便颼颼灌了進來。忽然!我腳下一沉,整個身子失重般猛地往下墜去。一聲驚叫不可自抑從我喉嚨里沖將出來。

誰這麼缺德在這里挖陷阱!在自己身子磕磕踫踫往下掉之際,我咬牙切齒地咒罵著設陷阱的家伙。

「小織一一」小豬驚叫一聲,整個人被我拽著撲倒在地上,咬著牙發出費力的掙扎。

我被巨大的拉力拽得微微彈起,而後整個身子都懸在了半空,身體的所有重量集中在左臂上,我痛得幾乎昏死過去。

「放……放手一一」我艱難地沖小豬擠出幾個字,天可憐見,我絕不是突發善心怕連累到小豬,而是我的手臂實在太疼了!

但話還在嘴邊,我忽然感覺到一陣虛空,整個人騰空駕物一般在小豬的驚叫聲往下跌去。

當然,我的手仍被緊緊握著,也就是說,根據自由落體運動的原理,我在承受自己反彈力的同時,還要承受一個百多斤大男人的重力!在落地前的零點五秒內,計算能力突然異常發達的我,頓時感到一種天旋地轉般的絕望。

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瞬間將我吞沒,眼前的所有事物化作一片廣闊的慘白。

恍恍惚惚地,我突然感覺自己騰空升了起來,靈魂飄浮在半空俯看著自己的身體,小豬握著我兩臂使勁搖晃著,我有些生氣,想大聲告訴他別搖我,我累,我要睡覺,但喉嚨里卻生生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著急了起來,眼前忽然又灰蒙蒙一片,我看不見任何東西,正當我驚恐地以為自己要重新死一次時,小豬惶恐的聲音緩緩清晰了起來,我開始感覺到鑽進鼻腔的潮濕泥腥味。

猛地一咳,胸肺處像被錘子扎過一樣鈍重地疼起來。

我費力掙扎著將眼睜開,與此同時,一股錐心般的痛楚像潮水般粗暴地竄進身體里,我難以自抑地痛苦申吟起來,「痛……好痛……」

很痛!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像被人用力摔過一樣,激烈而驚慌地四處拉扯著,甚至,連嘴唇也很痛……

小豬見我醒來,滿臉的愁雲慘霧化作一陣狂喜,他忽然收緊雙手猛地將我攬在懷里,將下巴扣在我額頭上摩挲著,又哭又笑地大聲說道,「你沒死!謝天謝地你沒死!」

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白眼一翻,兩腳使勁蹬著,將全身最後的力氣都集中在右手上,然後軟綿綿捶了下去︰

松手……姥爺的你松手啊……抱得我骨頭全散架了……

小豬終于注意到我的異常,猛地將手放開,又不識時務地搖了我兩下,邊叫著我的名字邊湊近臉來注視著我。

我虛弱地睜開眼,眼前小豬的面孔被幾倍地放大開來,一股無名的怒火充溢在腦海里,我不知從哪里透支來些許力氣,齜牙咧嘴地將小虎牙揚出來,沖著小豬粉女敕的臉蛋,一口咬了下去!

是的,我就這麼駭人听聞地把皇帝陛下的小臉蛋兒給咬了……

小豬瞪大眼楮半張著嘴,連聲音都忘了發出,好一會兒,我才虛月兌地松開口,在疼痛中,竟然也忽略了剛才是多麼曖mei的動作。

小豬委屈地捂著臉,無辜地看著我說道︰「你怎麼了小織?」

稍重的氣流都會讓胸肺處產生難以負荷的鈍重感,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渡著呼吸。緩了半天才開始恢復些力氣,強忍著咳嗽的沖動,我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得罪誰了別人……這麼急著要你命?」

微光中,我看到小豬有些驚訝地瞪大眼,他困惑地說道,「我?」

我偏過頭去懶得回答。

他搖搖頭擔憂地看著我,道,「小織,你沒發現嗎?他的目標,是你。」

像平地驚起一聲炸雷,我頭皮一麻,突然劇烈地咳嗽了幾下,著急地斷斷續續說道,「你……你說是……是我?」

「慢點。」他像責備孩子一樣皺眉幫我拍了拍背,說道,「如果他的目標是我,在大街上,我就不可能幫你攔下那第二箭了。更何況,他的第一箭……」也許怕嚇到我,他頓住了話頭。

我心里升起一股強烈的懼意,對了,如果不是下意識躲避小豬的手指,我早已經被一箭穿破腦袋,死得不能再死了。想到這里,我忽然感覺鬢角有一絲冷汗緩緩流下,很抱歉,我確實無法用最淡定地態度來對待這樣的突變,因為,我的的確確非常非常害怕。

哪怕是兩年前,我得知自己生患絕癥,也沒有產生過這樣從頭涼到腳的懼意。

當一個人得知死亡變成必然時,時間便成了奢侈而糜腐的慢性毒藥。而死亡反倒是徹底解月兌的最佳捷徑。所以那時,我不害怕。甚至,我對死亡,有種莫名的期待感。

但現在不同,我已經死過一次,對生,我有著近乎瘋狂的渴求感。一直以為死亡是種綿長的細細痛楚,但現在才發覺,它可以暴戾地在瞬間毀滅一個生命,毫無回旋之地。

更何況,我的敵人是隱沒著的,這就好比我的隱患不在于出門可能會被車撞,而是在熟睡時被人勒住脖子。

「小織,」小豬試探地叫我,「你可有與人結怨?」

我沒力氣回答,吃力搖了搖頭表示沒有。如果真要說有,那也只有大娘他們三母子,但他們頂多是過家家似的隔三差五地使個黑手而已,哪能鬧出那麼大動靜。或者……難道是因為那個案子?難道那個案子真的不像面上那麼簡單?但……也不合理啊,我只是個小角色,就算凶手要清除障礙,也是子琛首當其沖。

頭劇烈地疼痛起來,我忽然又有了那種在黑暗中獨自行走的戰栗感,像在病房里度過的那兩年一樣,我強烈地想要抓住什麼。

「小織,不要再想了。」小豬小心翼翼地輕拍著我,黑暗里,他的眼楮又像星星一樣亮了起來。忽然間,他堅定地握了握我的手點頭道,「你放心,一切有我!」

我微微恍然,這還是那個率性而為不諳世事的風中少年嗎?

「唔……我摔下來的時候牙齒好像磕到什麼東西,小織,給我看看,磕到哪里了?」他忽然用手轉過我的臉問道。

我一驚,眼楮猛地瞪大。剛才嘴里忽然有股甜腥,我還以為自己真受內傷咯血了。听他這麼一說才發現,下唇……很痛……

「是這里嗎?」。他心疼地問道,手指輕輕地撫過我的下唇,漂亮的眸子清澈無瀾。猛然間,他意識到什麼,手指呆呆在我的唇邊停頓下來。

狹小的空間像被抽空了一般安靜下來,我們愣愣對視著,他的手指還停留在我嘴角,癢癢的,有些溫熱的味道。

我率先反應過來,猛地別過頭,臉一下子紅到了脖頸處。

「我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出去……」他同樣倉惶地說道,站起身向上看去。

雖然只有兩三米深,但土坑的壁身全是松垮的泥土,根本沒可能攀岩而上,我們只能看著外面灰沉沉的天空束手無策。

小豬來來回回試了幾次,最後只得泄氣地坐了下來,看了看我說道,「小織,不然,你踩著我肩膀上去。」

我大跌眼鏡,您的肩膀……打死我也不敢踩呀。

「不行,我連站都站不起來!更何況那麼高,怎麼可能上得去?」我連連擺頭。

「也是,莫要再摔著你了。」他沉思著說道。

我將頭擱在後面的身後的土牆上,眯起眼思索究竟誰這麼急著要我的小命。

「頭不要擱在泥土上,擱這里。」他注意到我的小動作,伸手抬我的腦勺放在自己的手臂上。

我忽然莫名地驚慌了一下。

「你懷里是什麼?我見你一路都揣著。」他忽然好奇地問道。

我臉又唰地紅到了脖子根,那是之前在酒樓吃飯時,我趁他去結賬偷偷包好的一份紅燒肉。母親在家吃飯時從不敢挑好的,也不知多久沒吃肉。我本還以為自己能神鬼不知地把它帶去給母親,沒想到他早發現了。

「是什麼?好香。」他湊過頭來繼續當好奇寶寶。

「沒什——」我正欲堵他幾句,忽然感覺頭頂上光芒一暗,接著我注意到小豬眼中的驚詫和微微的恐慌。

我們對視一眼,緩緩抬頭向上看去。

彎月之下,一抹黑影立在阱口,一動不動地站著,像鬼魅一般用看獵物的眼神注視著我們。少許,他手中的弓緩緩向前抬起,弓弦拉起的聲音在暗夜中如同死神的獰笑。

我心里忽然有種異樣寧靜,當死亡已成定局,反倒可以坦然去接受。

只是身邊的任性少年,他身份顯貴如斯,卻為什麼,要突兀地翻身擋在我身前,緊抿雙唇,眼神堅定得令人眩目。

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堵得說不出任何話。抬頭看了看在月色中閃著寒光的箭頭︰這一箭,應當會將我們兩個都射穿吧……

我眯起眼,嘴角噙上一抹笑意。

鏗——

弦響,箭出……

卻不見有利器刺穿血肉的響聲,反是小豬略略驚訝地「嗯」了一聲。

睜眼看去,剛好捕捉到黑衣人手中弓箭被人踢起的最後一抹剪影,箭偏離軌道刺在泥牆的壁上。我強忍著疼痛,掙扎著向上看去,但除了兩道隱隱約約的人影,再看不出別的什麼。許是二人在追逐,打斗聲持續了一會兒便漸行漸遠了。

我和小豬面面相覷︰天都黑了,怎麼林子里還會有人?

正納悶著,頂上忽然拋下一把粗繩,將我和小豬都嚇得一彈。

「抓緊。」上面的人沉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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