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身後的子琛，發出一聲微不可覺的輕輕嗤笑，我猛然一驚，急忙提高聲音和麥媽媽打了個招呼，暗自將他的輕笑掩去。但眼前麥戈，臉色仍舊陡然冷凜下來。
寒暄了一會兒，麥媽媽滿臉熱情地沖我說道︰「姑娘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妨留下吃晚飯吧，只是家常便飯沒法和大戶人家相比，小姐不要見笑才是。」
「大娘客氣了，我們叨擾過一次，怎敢再次麻煩您？」子琛在旁接口道。
「不麻煩不麻煩……」麥媽媽笑容滿面地連連說道。
「娘，俞公子陸小姐都是錦衣玉食的貴人，您何必強求。」麥戈開口說道，抬眼看了看子琛，不友好地皺起了眉。
「也是……」麥媽媽面露難色地看著我們。
「不不，大娘您誤會了，」我趕忙解釋，「我和子琛是追鐵錘才過來的，這會兒也該回去了，絕沒有看輕您的意思。」話一出口我差點兒懊惱得咬到自己舌頭，沒有看輕……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只要麥戈在場我就沒法做正常人……
「怎麼，那孩子又惹事兒了？」麥媽媽訝異地問道。
「不不，我們也只是對他好奇而已。」我忙道，慶幸麥媽媽注意力只是放在鐵錘身上。
「哦，那就好。」麥媽媽明顯松了口氣，又嘆道︰「李家的這兩個孩子，也真是奇了，老二忒的懂事，老大卻……」
「大娘，鐵錘和他弟弟長得是否很像？」子琛忽地開口道。
麥媽媽一愣道︰「是啊，他們兄弟的確有八成相像，乍一看還分不出來呢。」
很相像？我心里一動。
由于子琛和麥戈的劍拔弩張，氣氛有微微的怪異，匆匆和麥家人寒暄了幾句，我們便匆匆告辭了。
我氣沖沖在前面走著，賭氣沒有跟子琛說話——適才那聲嗤笑，他分明是瞧不起麥戈一家。
「小織……」他在身後輕喚道。
「師爺身份高貴，小女子擔當不起。」我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他踟躕著，支吾了半晌終于開口道，「我當時昏頭了，是我不好……」
我回頭，看出他臉上的掙扎之色，他心高氣傲，能做到這樣已屬不易。我語氣軟下來，「那時你都沒有嫌棄我是傻子，今天怎麼和麥媽媽那樣的好人計較起來？」
「我不是……不是和大娘計較。」他吞吞吐吐說道，臉忽然一紅道，「你不是答應了水衣和她一起施粥的麼，快走吧。」
我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不再言及其他，快步朝城門走去。
我原本以為施粥不過是擺口鍋發碗稀飯而已，卻沒想到場面會那麼大，在城外荒蕪的一片空地上擠滿了衣冠襤褸的百姓，人頭攢動哀怨滔天，簡直像個難民營。最前的空地上擺著十來個特大號的木質器皿，卻並沒像我想象中一樣騰騰冒著熱氣，排成長龍的隊伍里，窮人們大多一臉頹然，手里有氣無力地拿著米袋。
我們好不容易才穿過人群，找著正欲擼起袖子親自動手的水衣，她見我們快活地展顏一笑，喚道︰「陸姐姐，子琛哥哥！」
我沖她點點頭，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今天人怎麼這麼多？」子琛皺著眉上前問道。
「子琛你還不知道嗎？」。前頭一個扎著頭巾穿著粗布麻衣的男人忽然轉過身來，順手將半瓢米倒進一個婦人的米袋里，又扭頭沖那婦人笑嘻嘻說道︰「大姐，甭忘記幫咱家大小姐祈福啊。」
「會的會的！」那婦人連連道，「夏姑娘是仙女下凡菩薩心腸，咱們死也不會忘記她的恩典。」
那男子這才心滿意足地再次回過來，眼楮瞟見我道︰「喲，毛頭刺蝟也來啦！」
我和子琛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我甚至不自覺地抬起手擦了擦眼，這家伙，怎麼長得那麼像蘇墨衣呀？
「哥哥，你又在胡說什麼呢，下次不準到處叫人幫我祈福了，我的福分還淺嗎？還有哦，你再敢叫陸姐姐毛頭刺蝟，我可要惱了！」水衣佯怒道。
「好好好，都听你的。」蘇墨衣笑嘻嘻說道，又轉向我們白了一眼，「你倆嘴巴張那麼大作甚？不認得風liu倜儻英俊瀟灑的蘇大公子了嗎！」他甚至還挺了挺腰桿，擺出一個自以為很帥的POSE。
我看著眼前裹著灰布頭巾，穿著補丁粗衣，整個兒灰頭土臉還自我感覺很良好的蘇墨衣，終于忍不住笑噴了,子琛也沒能忍得住，臉憋得通紅。
「蘇墨衣你這會兒可真英俊！」我指著他的頭巾抽風般地笑道。
「本來就是呀。」他仍然毫不謙虛地自我膨脹，不過說實話，他這模樣倒還真沾染了幾分煙火之氣，一張臉依舊帥氣得一塌糊涂。
「哥哥，我早說不要穿這個的嘛。」水衣在旁淡笑著責備，臉上仍若隱若現地露出些訕然。
我適可而止，急忙正色問道︰「以往都有這麼多窮人嗎？荊門雖不富裕，但應該還沒到難民遍野的地步啊。」
放眼看去，這些人不僅衣裳襤褸神情衰敗，更多是現出疲憊之態。父親的治政能力雖不出色，但子琛在這方面卻是一等一的好手，兩個人怎麼也沒可能將荊門整成這樣啊。
子琛點點頭，同樣疑惑地看著二人。
夏家兄妹看火星人一般看著我們，瞪眼道︰「你們還不知道嗎？興慶安化王叛亂了……」
我有種烏雲過境的虛弱感，而且我相信子琛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們兩人，一個是知縣的女兒，一個是得力助手，這麼重要的情報居然還需要外人來告知，實在無顏見爹娘。
「不過也是……」水衣見我和子琛面面相覷的模樣，急忙替我們解圍道︰「我家的商號遍布市井，小道消息自然會活絡些，說不定知縣大人都還沒得到消息呢。不過不用擔心，據我看來，安化王就算叛亂也不會打荊門的主意，這里地處平原，毫無天險可守，況且與周邊鄰縣遙相呼應，安化王只要有些兵家常識……呃……」水衣見我們全瞪大了眼看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停下話頭，「我從書里看到的，讓大家見笑了……」
「沒有沒有……」我們齊齊擺手道，我心里已開始揣測水衣的IQ值了。
不過話說，我只听說朱厚時期有個寧王叛亂，怎麼又蹦出一個安化王？也難怪最近朱頭沒突兀冒出來了。
「閃開快閃開！」一旁的大道上忽然傳來幾聲粗暴的喊聲︰「狗雜種，擋著我們爺的路找死不成！」
我們一齊舉目看去，見大道上塵土飛揚，一個壯漢揮著馬鞭馭著一輛豪車，兩側還有數個騎馬之人守衛著。車後塵土肆意，看樣子是有什麼急事在趕路，遇到聚集的難民擋了道。
「女乃女乃的，把你們管事兒的給我叫來！」那壯漢一看就是火爆脾氣，見寸步難移手中鞭子一甩，大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