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子琛臉色一陰，沉聲領著我們走上前。我不自覺地跟上，猛然醒悟之際才驚覺，子琛身上竟有股自發的威嚴之氣。
「你就是這里管事的？」壯漢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子琛吊著眼說道。
我們都感覺怒火沖天，一個駕車的，居然敢牛逼到這種程度！倒是子琛不溫不火，淡笑道︰「我就是。」
水衣墨衣兄妹聞言並無異議，想來是對子琛心悅誠服的。
「那你還愣著干嘛！還不把他們趕走？沒看到這些雜種擋了爺的路嗎！」壯漢瞪圓虎目瞅著只有他半個大的子琛。
「這位大哥，您看，夏家正為難民們施米，這人山人海的一時半會兒也驅不開，不如您從偏門繞過，也不過多花片刻的時間而已。就當是為窮人們做些善事。」子琛語氣懇切。
壯漢盛氣凌人地瞅著子琛看，也不說話，半晌才爆出一絲冷笑︰「你小子膽兒不小，敢跟老子談條件！告兒你，那些窮鬼死不死跟咱沒關系，咱今天就是要從這兒過！那些窮鬼讓不讓路老子都得從這兒過，頂多，多幾個墊車底的！」壯漢語氣強橫。
「奴才敢口口聲聲自稱老子，這年頭是怎麼了，究竟馭車的是主子，還是車里頭的是主子？」我鑽了他話里的空子，慢悠悠說道，子琛能忍，我可不能！
子琛一把拉過我，沖我搖搖頭，上前一步道︰「大哥，車里的貴人可是張公公他老人家？」
壯漢聞言一愣，臉色隨即緩和了些。這時馬車里忽然傳出一個細聲細語的尖尖聲音，不緊不慢說道︰「張福，住嘴吧，丟臉丟得還不夠嗎？」。
「是是是，奴才知錯。」雖然人在車外，那壯漢仍然點頭哈腰地應聲道，一副讓人嘔吐不已的奴才嘴臉。
「好毒的小嘴兒啊。」車內的人幽幽說著，掀開了窗簾探出頭來。他眼楮小而狹長，隱隱約約地透著精光，皮膚很是白皙，瘦骨嶙峋的模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顯得弱不禁風。細看了他的模樣，我立馬激動了︰太監！
那壯漢體重至少是張公公的一倍，可剛剛還在我們面前頤指氣使，轉眼在個太監面前，卻一副巴不得要舌忝人腳趾頭的模樣，這反差實在是莫大的諷刺。
「小民見過公公。」子琛輕揖一禮道，言辭中不卑不亢。
我也學著水衣扭扭捏捏揖了個萬福——給一太監行禮真是件不痛快的事。讓我驚訝的是，一副民工打扮的蘇墨衣竟不聞不問徑自站著，吊著眼東張西望，完全將眼前的張公公空氣化了。上次在陸家，他寧肯得罪全族人也不願當眾向我道歉，這牛性子我早就領教過，當下也只抱著看好戲的念頭低眉偷瞟著四下。
一陣沉寂，我忽然感覺背脊有些發涼，抬眼看去，車簾探出的那雙細長眼楮正半眯著盯著蘇墨衣看，他眼極小，以致我們甚至看不出他現在是怎樣的表情。
水衣急得拿手肘撞了撞蘇墨衣，焦急地使著眼色。蘇墨衣這才不情不願地拱手行禮。
張太監的臉色緩和了稍許，點點頭勉強滿意的樣子，轉向子琛說道︰「你就是荊門暫代的年輕師爺俞子琛吧？」
「正是。」子琛微微頷了頷首。
「嗯……」張太監眯眼拖著聲音︰「我听說你的治政能力很強？」
「不敢當，都是鄉親們抬舉。」他淡然道。
「嗯……」張太監又嗯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將眼移到墨衣身上，忽地哼出一聲冷笑，「小子，上次的苦頭還沒吃夠？」
蘇墨衣無所畏懼地抬起頭，沉默地挑釁看著他。
一聲尖細的冷笑從張太監的鼻中傳出︰「真有本事就別靠女人救命，上次算你命大，你再敢對咱家不敬，誰都保不住你！」
張太監嗓子尖尖細細，這威脅的話從他口里出來，說不出的別扭。
「今兒給俞師爺一個面子，張福，咱們繞路走。」車簾重新放下，張太監慢悠悠說道。
「多謝公公。」
我們松了口氣，誰都沒注意到蘇墨衣正目眥盡裂地瞪著張公公探出頭的那個車窗。
「死太監，你有種給我站住！」蘇墨衣忽然一聲大吼，抬腳便朝著馬車飛奔過去。
我條件反射，正饒有興致地研究「死太監，有種給我站住」這句話的科學含量，忽然猛地反應過來發聲的正是我們唯恐天下不亂的蘇大爺，腦子頓時懵了。被蘇墨衣追上的時候，張公公的馬車正好在轉彎，還沒來得及提速，竟輕易讓怒火沖天的蘇大爺趕上去並順勢躍進了車窗，周邊的護衛並不少，但大多被這詭異的一幕給嚇傻了︰張公公剛還在和這幾個小輩談笑風生，怎麼轉眼間就竄上來一人，毫不婉轉鑽進車廂里「親熱」了？
抱著這樣的疑問，在場所有人集體腦殘。
和所有人一樣，我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一身民工打扮，正跳起來趴在馬車窗口往里竄的蘇墨衣。我怎麼也沒法把眼前這個彪悍的武林高手跟從前「嬌弱」的蘇美人聯系起來，話說，當年他被我操著繡花鞋狠拍的場面還歷歷在目呢。
好在蘇墨衣今天一副利落的農民打扮，干起活來毫不含糊，我們瞪大的眼球還沒來得及回縮，車廂里就傳出讓人感到（尤其是我這種睚眥必報的人）很歡樂的聲音。比如說︰
「來人吶！快救命啊！」
比如說︰
「瘋子，瘋子啊！張福，快進來拉他出去啊！」
比如說︰
「別別，別打了！哎呦，張福快死進來，這瘋子把咱家眼球都抓破了！快來救人吶。」
還比如說︰
「……公公公公，他卡住了……公公您再忍忍……」
至于蘇墨衣，他的表演就單調多了，吊在車窗外的兩條腿死命蹬著，伴音一點沒有公公那麼花俏，領悟了濃縮是精華的真諦——「看我不打死你！！！」
蘇墨衣終于被找到突破竅門的張福拉出車窗時，車里的慘叫聲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讓我的歡樂更上一層樓的是，他那幾個武裝良好的騎士護衛，全都在一旁抱胸看好戲。
感慨︰這就是傳聞中的失道者寡助啊！
蘇墨衣頭發蓬亂地從里縮身出來時，口里還不忘問候著張太監的幾代長輩。張太監也不甘示弱，探出頭來吐沫橫飛地威脅墨衣，只是他的尊容實在沒法恭維，原本油光可鑒的頭發被抓成了雞窩，臉上淨是抓痕，尤其眼角那道已經滲出了殷紅的血跡。
圍觀的看客均有種大開眼界的感動。
蘇墨衣被壯漢張福拎著，一把甩到地上。
「給我打！給我狠狠地打！」被抓成美人的張公公指著蘇墨衣尖叫道。
張福聞言頓時現出猙獰面孔，拳腳毫不猶豫地沖墨衣砸下去。
我和子琛聞言從瞠目結舌的狀態中醒悟過來，忙快步沖上前去，怎料水衣比我們還快了一步，她嬌小的身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猛然撲上前去，「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