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戈和平常一樣,悶聲走在一旁,只是顯然沒有了從前漠視一切的淡然。眉輕輕皺起,不知在思索著什麼。我同樣滿月復心事,莫名其妙的靈感在腦海里橫沖直撞。
手上傳來輕輕的力道,我猛然驚醒,條件反射地扭頭,看見麥戈停在原地,手自然而然地拉住了我,眼楮沒有表情地看著前頭。
「怎麼了?」我邊問著扭頭看去,旁邊是一座不起眼的酒樓,周圍人來人往,並沒有什麼異常。我疑惑地回頭看麥戈,見他目光落在一輛剛剛啟動的馬車,擰著眉在思索什麼。我細看一下,覺得有些眼熟,腦中靈光一閃,忽然記了起來︰「那不是鎮守太監張岩的車子嗎?」。
麥戈扭過頭來,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嗯……上次偶然見過他一次,當時墨衣和他發生了些爭執,我對他的車子有點印象。」我解釋道。想起墨衣的那次爆發,心里不覺有些好笑,幸好張岩是個太監,不然胡子都該被墨衣拔光了。
「是張岩。」他只淡淡說道。
我小小驚訝了一把,我口無遮攔是情有可原,可麥戈只是個平凡人,直呼張岩的名諱如果被狗腿子舉報,鐵定吃不了兜著走,可他表情自然得看不出絲毫破綻。
「唔……」他似乎意識到我的驚訝,眼神晃動了一下,嘴角甚至浮起一絲淺淺的笑意︰「我知道,陸姑娘是不會去告密的。」
我知道現在不是犯花痴的時候,可眼楮還是很不爭氣地直了一下,他的五官並不像蘇墨衣朱三他們一樣精致絕倫,相反的,很普通,可配在一起卻有種說不出的和諧感,黃金比例果然名不虛傳吶……
打住!我在干嘛?!!!
他輕咳一聲微微側過臉去,「嗯……不知道張岩……到這種小地方來做什麼。」
我頓時生出種在調戲良家少男的罪惡感,偷偷瞟眼看去,麥戈的臉還真的又紅了。腦中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麥戈老是不搭理人,該不會……其實是因為害羞吧?!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我不禁像發現新大陸般地歡樂起來。
「陸姑娘……」他不經意地抿了抿嘴,眼神閃爍著,「咳……你在傻笑什麼?」
「嗯?沒……沒什麼?」我傻乎乎地答道,仍盯著他忘記把目光移開,臉迅速化作天字一號大番茄。完了,他一定當我是了——雖然這的確是事實。
「還是快走吧。」麥戈轉過身去。
撓牆,為什麼一遇到麥戈我就會變得那麼笨呢。氣惱地直想把自己揪起來個八段摔!跺了跺腳正要跟上去,目光忽然瞟到酒樓前的另一輛馬車上,這是輛極不起眼的馬車,破破舊舊很是寒酸,但偏偏詭異地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放慢腳步偷偷瞟了幾眼,終于注意到吸引我的其實是正戴著斗笠正襟危坐的車夫,事實上,雖然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我感覺自己曾見過這個人。
「快走吧。」麥戈回過頭來,目光也落在那車夫身上。
「哦……」我緩緩跟上,腦中一直回繞著那車夫的樣子。
「熟人?」麥戈忽然開口,我發現他嘴角噙起了一抹輕笑,與從前偶然迸發出的會心微笑不同,他的笑里有股自信,或者說嘲笑的味道流溢出來。
我看著他愣了愣,忽然有種無力感,第一次發現自己其實一點不了解身邊的人,煙兒是,子琛是,甚至墨衣也是,還有麥戈——盡管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算不算他的朋友,他們身前都籠著撥不開的氤氳,我看不透也無法靠近,只能在最外圍遠遠注視。
可細想之下,呵,自己在他們眼中不也是怪胎嗎。搖頭苦笑了一下,我默默跟上。
麥媽媽心地極好,李嬸的喪事幾乎是她一手在辦,銀兩都用到了實處,喪事辦得很是利落。
為難的是,李嬸自己是個寡婦,平常又不怎麼和鄰里打交道,以致出殯時連個執紼的人也沒有。其實也不過是在送殯人的行列兩旁拉兩根帶子,雖然只是形式,但這些民眾卻很看重。我和麥戈大為尷尬,只好代為執紼。
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我這七品芝麻官的女兒身份,竟讓鄰里們津津樂道,稱李嬸好福氣……
走完所有程序,我半跪在李嬸墳前,抓了把黃土緩緩撒下。並非我矯情,我只是站在一個女兒的立場,為這個為兒子傾盡心力的母親哀悼而已。
「嗯……我會還鐵錘清白的……都是我的錯,害他白白受過……」我喃喃道,眼淚不知不覺掉下來。
「陸姑娘……」麥戈在身後叫我。
我站起身,眼神空洞地回望他。
他欲言又止。
兩人緩緩走到城郊的一處茶坊,在茶氣裊裊中沉默地坐著。
「我八歲時跟爹娘搬來這里。」他忽然開口說道。
「哦,那你家鄉呢?」我心不在焉地問。
「安陸。」他快速回答,但顯然並不是要說這個,「我在那時就認識錘頭兩兄弟。」他說著,眼里忽然涌出些柔情,夾雜著微微的痛楚。
我愣了愣,忽然意識到,面對夏豐兩兄弟的死對麥戈也是種打擊。
「老實說,我並不喜歡他們,甚至……很討厭。」他緩緩說道,「錘頭和他弟弟都比我小,從小就喜歡黏著我。唔……盡管我們其實相處得並不愉快,但我了解他們,錘頭雖然不學無術,但他膽小粗心,根本不可能萌生謀財害命的念想。所以……」
「所以你想說,鐵錘其實不是真凶。」我看著他,微微地笑出來。
「嗯。」他現出些詫異。
「我知道。」
「嗯?」
「我說……我知道鐵錘是被冤枉的,是我害了他。」我喃喃說道。
氣氛冷卻下來,我低頭抿了口熱茶,無法看清麥戈的表情,「還記得鐵錘被捕前曾跟我說過一句話嗎?」。
「唔……」頓了頓又說︰「他對你無禮了麼?」
「沒有,」我苦澀地搖頭,「呵呵,我也沒想到,他居然……他說,‘陸小姐,您是好人,求您,替我照顧我娘親。’那樣劍拔弩張生死攸關的場面,鐵錘用很平靜的口吻懇求我。當時我看著鐵錘猥瑣至極的嘴臉,耳朵里反反復復回想著他近乎哀求的這句話,整個人愣在原地,腦袋亂極了,怎麼也理不清……」
麥戈點點頭,「鐵錘很孝順,他之所以會染上賭癮,就是想讓李嬸過得好些。」
「雖然那也許只是鐵錘臨死前的善心大發,但他當時無奈又痛心的情緒,明顯是無法作假的。從那時起,我就不確定了,可惜……我還沒來得及理清所有思緒,事情一錘定音,鐵錘已經不明不白死在監獄。」
「監獄?」麥戈疑惑了一下,但沒有著重說起,轉而說道︰「這麼說……你現在已經知道誰是真凶了?」
「嗯。」我閡了闔眼,點頭道。
「是……」
「麥戈!」我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零星的思緒,猛地站起來說道,「我記起剛才的馬車是誰的了!」
「嗯……是你朋友。」麥戈兀自添了些茶水,淡淡說道,「這件事先放在一邊。」
「你看出來了?」我驚訝。點頭坐下,胸口還在劇烈地起伏著,又有莫名的靈感涌進腦海里,我覺得事情更亂了,怎麼也扯不清楚。
「對不起,我……有些沒頭沒腦。」我失神地說道。
「你覺得,真相究竟是怎樣?」
「我只知道,我被人糊弄著,兜了個巨大的圈子,而且還間接害死了兩條人命。」我沮喪道。
「不關你的事。」
「很明顯,鐵錘被人收買了做了替罪羔羊,我不知道那人是怎樣做到的,但……我想,從頭到尾,我是枚棋子,一步一步地按照他們設定好的,「幫助」他們把鐵錘變成凶手。呵,知縣的女兒,從前還踫巧破過幾個狗血案子,這樣的行頭自然具備了足夠的說服力。真是諷刺……」我苦笑道。
「麥戈……」我抬眼看他,「雖然我不清楚你的底細,但我猜想,其實你也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吧,或者說,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你站在外圍,看得最透徹。」
他不否認,沉默地點頭,「可惜還是晚了一步,李嬸還是被人害了。」
「麥戈……」我覺得頭有點暈,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我忽然,很想睡覺了。奇怪,怎麼這麼累。」我使勁晃了晃腦袋,想要拿手摁摁太陽穴,可是怎麼也使不上力。
麥戈驚異地看了我一眼,飛速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突然猛地站直身,卻又受力不穩般地重重坐倒。
我意識越來越恍惚,但還是費力揚起一絲微笑,輕聲道︰「姥爺的,老娘千辛萬苦穿越過來,怎麼遇上的淨是些破事兒,蒙汗藥……武俠小說還真是沒有瞎掰呀……」
只覺模糊中看到茶坊內走出很多人影,我耳朵嗡嗡響了一陣,朦朧中看到麥戈的臉晃動一下,我整個人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