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曳地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最丑陋的真相

作者 ︰ 池盹

只覺模糊中看到茶坊內走出很多人影,我耳朵嗡嗡響了一陣,朦朧中看到麥戈的臉晃動一下,我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我感覺身體在上下顛簸著,激起一股強烈的嘔吐感,頭暈暈沉沉,我費力地睜眼,還來不及看清周圍,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耳邊忽然傳來流水般悅耳的樂聲,我猛地一個激靈,睜眼坐起身來。腦袋仍有些懵懂,我呆了一會兒才將先前的事記起。手腳並沒有被綁住,我四下看看,發現這是間裝扮精致的竹屋,門窗桌椅,甚至整個屋子都是用翠綠的竹子建成,清新的氣息沁人心脾,讓人忍不住舒展心扉,全身心地放松下來。

琴聲從屋外遠遠傳來,我深吸了一口氣,撥開簾子緩緩走出。

讓我驚訝的是,竹屋外居然四面環水,隱約可看到游魚翩躚。一曲竹制長橋蜿蜒著延伸出去,幾乎有近百米長,欄桿上甚至還雕有花紋,絕不是敷衍之作。我驚嘆,不知道這樣一項工程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竹橋連接著湖心的一座亭子,同樣全部由翠竹早就。琴聲就是由那邊傳來。

我沿著竹橋一步步走過去,逐漸看清亭中的人影。我停下步子,輕輕嘆了口氣,多熟悉的場景。

錚——

琴聲戛然而止,撫琴的女子緩緩站起身,背對著我,似乎輕輕笑了一下,「陸姐姐,你醒啦。」她音若黃鶯出谷,和當初一樣空靈而月兌俗。

心髒猛然揪緊,我感覺呼吸沉重,別過頭去深深吸了口氣。

身前的女子緩緩轉過身,沖我淺淺一笑,仿若不諳世事的純真孩童︰「陸姐姐,怎麼不坐啊?」

「夏水衣……」我扭頭,定定看著她。

「唔?」她困惑地看著我,眼底純澈得看不出一絲一毫漣漪。

「你今日穿的這身衣裳,很是特別呀。」我打量著她身上一襲縴塵不染的素白輕衣,甚至還出聲嘖嘖贊嘆。

她不說話,澈然的眸子略帶狐疑地看著我,似不懂事的孩子。

「听說是徐家染坊新出的布匹,獨此無二,看來這徐家少爺對水衣很是看重。」我諷刺道。

「姐姐說笑了。」她雅致一笑。

「不過這布帛既如此珍貴,水衣將它隨手交付下人處理,也太莽撞了些,若是讓徐少爺知道了,豈不是要寒了他的心?」

「姐姐這話是何意?」她笑吟吟問我。

「也不是什麼大事,前些時候我恰巧知道,那李家嬸子自盡時所用白綾,竟和水衣這款衣裳的作料異曲同工,這讓我很是疑惑呀。」

她不說話,只怔怔看著我。我們一動不動對視著,她神情茫然,我臉色怨毒。

良久,我看著她仙子般出塵的面孔,忽然很想笑,真好笑,真他姥爺的太好笑了!子琛和我為她夏水衣的清白焦頭爛額,連做夢都在琢磨誰有嫌疑誰是真凶,成天做賊似的頂著大家鄙夷的目光拋頭露面。冤殺了鐵錘,害死了李嬸,弄到最後她夏水衣才他姥爺的是真凶,結結實實被她耍了個大回轉。

我忽然想大笑出聲,可喉嚨卻堵得慌,眼楮有些酸澀,我眨了眨,扭過頭去飛快地拿手抹了下眼楮。

她定定看著我,神情似乎動了動。

「水衣,」我居然還很得體地微笑了一下,「先告訴我,你把麥戈怎麼樣了?」

「麥戈……」水衣迷惑地看著我,忽然眼楮一亮,「陸姐姐說的是那個窮小子?」

「你把他怎麼樣了?」我又笑。

「他呀,」水衣歪了歪頭,「我想想……對啦,他打傷了我的人,他們很生氣呀,所以……我只好把他交給他們去玩兒了。不過陸姐姐,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們會給他留個全尸的。」她說完,似乎怕我不相信,又「嗯嗯」地點頭肯定,然後仰臉看著我,邀功般地燦爛一笑。

「你!」我胸口一滯,怒火猛地沖就出來。

「陸姐姐,你別生氣。」水衣瑟縮了一下,受驚般地看著我。

氣流狠狠灌進我喉頭,莫名的情緒在我血液里四處亂竄,我緩緩地呼吸著,感覺整個身體隨時會爆炸。強壓住沖天的怒氣,我抬眼看著她,平靜說道︰「好了,別裝了。給我認真點。」

她的眼神幾乎是在一瞬間冷凜下來,露出不為人知的陰暗面,她看我一眼,優雅地在旁坐下,沖我說道,「坐下說話.」

我在她對面坐下。她提壺幫我倒了杯熱茶,「陸姐姐放心,那個窮小子暫時不會有事,最多吃些皮肉上的苦頭。」

我松了口氣。

她抬眼看我一下,展顏微笑,眼神卻是冰冷的,「陸姐姐倒挺擔心那窮小子的,不過那小子可配不上陸姐姐呀。」

我不說話,冷眼看著她。

「來,喝茶。」她舉杯,動作從容素雅。

我面無表情地拿起杯子,放到嘴邊抿了抿。

「陸姐姐不怕我下毒?」她笑看我,眼神不再偽裝得天真爛漫,肆無忌憚地透出調謔。

「上好的西湖龍井,陸姐姐覺得味道怎麼樣?」見我不說話,她問道。

「我喝不出來。」我冷哼著說道。

「陸姐姐可真叫我越來越喜歡。對了,我差點忘記。」她淺笑嫣然,抱歉地沖我點了點頭,手探到衣襟拿出一小包東西。接著緩緩打開紙包,露出里面白色的粉末。

「上好的砒霜。」她沖我笑,一點點將粉末倒入我的茶盅。

我猛地戰栗了一下,忘卻那一刻心里充斥著怎樣強烈的情感。

然而下一刻,卻忽然像泄氣的皮球一樣,我所有的情緒都飛快地隱匿,如台風中心的安寧,我心里很離奇地平靜下來。聳了聳肩,我輕松地笑道,「給我的?」

「是啊。」她笑,人畜無害的模樣。

「我不喝會怎樣?」我戲謔地看著她。

「陸姐姐是聰明人。」她抿了口水。

「麥戈會死?」我微笑。

她抬眼贊賞地看我,「陸姐姐,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欣賞的人。」

「很榮幸。」我諷刺地笑道,「那,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陸姐姐你看。」她向湖邊望去,伸出手來指去,「那邊,那邊,還有那邊,」回頭沖我微微一笑,「都是最優秀的弓箭手。」

我打了個寒戰,厲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她不慌不忙地重新坐下,吹著水上的熱氣,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水還真燙。」轉而向我微笑,「陸姐姐,不急。水太燙,等涼了再喝。這段時間里,我們姐妹可以好好聊聊。」

「很好。」我坐下。

「姐姐要從哪里問起?」她大方地看著我。

「一切。那四個女子,其實是你派人殺的吧。」

「是。」

「利用她們對你的信任?」

「是。」她哈地輕笑一下,「誰叫她們那麼天真,給了些好處就死心塌地。」

我搖了搖頭,她簡直不可救藥。

「都是明目張膽遣人去將她們叫出去,用最直接的方法下手?」

「是。」

「你就不怕泄露?」

「怕?」她得意地笑笑,「我為什麼怕?沒人會懷疑到我身上,我完全沒必要拐彎抹角,所有的目的,只需最原始的方法就可以達成。」

我冷笑,「不錯,你算得很準,凶手明明就是你,可誰都心甘情願往你設下的套里鑽,只要我們稍微清醒一點點,就能觸模到真相,可是沒有,我們誰也沒懷疑過你。夏水衣,你怎麼就狠得下心來,利用那麼多人對你掏心掏肺的信任。」

她垂眸把玩著自己的頭發,我的話似乎沒讓她有絲毫動容。

我默默嘆了口氣,心知她多半早已泯滅了人性。

「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找人侮辱她們,不可能是簡單為了造就奸殺的假象吧。」

「當然不是,因為……這是我最初的目的呀。」她很自然地笑笑。

「什麼?」我驚道。

「因為,我的目的就是……」她把玩著自己的頭發,用手指一圈圈繞著,「取她們的處子之血。」

我不可置信地直勾勾看著她,胃里忽然一陣翻江倒海的洶涌。

「慢慢來,陸姐姐,你跑題了。」她認真地提醒我。

我定了定神,「那麼,夏豐果然是奉了你的命令去找杜婉,他沒有撒謊。」

「是啊。」她懶懶地回答。

「你一點也不怕夏豐交代出去?」我驚訝。

「夏豐,呵,他只是個疑仗,讓他丟一條線索給衙門的找些事做而已。他在被我派去找杜婉時,就注定他必須死。」她說得風淡雲輕。

「那是條人命。」我听見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

「人命?呵呵……」水衣皺皺眉頭,疑惑地笑起來。

「可夏豐的哥哥……」

「死的人太多了,我必須找個代罪羔羊。」她神情慵懶。

「你看準了麥戈?」我問。

她搖頭,手指在一旁的琴弦上劃過,「不,我一開始就相中了鐵錘,至于麥戈,我只是想用他將案子變得更撲朔而已。」

我緊了緊身上的單衣,覺得有些冷,「可鐵錘為什麼願意當替罪羔羊?」

「他麼?」水衣在琴弦上奏出幾個音符,「他欠了二爺一筆巨額賭債,二爺的人隨時會要他的命。這李鐵錘雖然是個地痞,呵,居然對母親很孝順。他是聰明人,知道自己反正是要死的人,自然明白這筆交易對他有利無害,不過多背個罪名而已,對他這種臭名昭著的人來說,根本不會有影響。」

我感覺難以呼吸。

「可你們還是殺了李嬸……」

「她當然得死,萬一李鐵錘已經把秘密泄露給他娘,豈不是要壞了大事。」她淡淡說道,眼神忽然凌厲了一分,「不過辦這事的人也太過不小心,居然用我衣服的料子做白綾!否則陸姐姐你也不用死了。」她看我,惋惜地搖了搖頭。

我冷凜直笑,忽然想起鐵錘輕聲求我照顧他娘的情景,耳邊癢癢的,仿佛他哈的熱氣還沒有散盡。

「陸姐姐就是看了那塊白綾,才明了真相的吧。」她道。

我沉聲答,「是。」又說道,「李嬸家窮得揭不開鍋,呵,居然用連我們陸府都買不起的布料自盡,這不是莫大的諷刺嗎。」

她苦笑一聲,「我听丫鬟說你看到那些碎布時反應很奇怪,就明白要壞事。陸姐姐,我真不願看你死。你是我見過最有見地的女子,那些只知繡花紡紗的愚人,沒有誰比得過你。可惜你知道太多……」

我樂了,「好吧,讓我死個明白,告訴我,你這樣做的目的。」

她開始動手撫琴,「陸姐姐,你看我這里怎麼樣?」

「很美。」

她得意地笑笑。

「可惜你不配。」我又說道。

她的笑容僵滯下來,緩緩卸去。

「知道嗎?夏家近一年的財富,幾乎是我一力促成。我爹做的買賣,如果沒有我在暗中相助,根本不可能暗度陳倉。」

「你想說什麼?炫耀你的得志?」

「不,當然不是。」她像听到莫大的笑話,「我只是,在解釋我殺人的目的。」

我愣住,飛快想了想,猛然抬眼,問道,「你在幫張岩做事?!」

「這都被你發現了?」她欣賞地笑笑,「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搖搖頭,「我只是踫巧看到張岩鬼鬼祟祟從酒樓出來,而且,我還‘驚喜’地發現,你的馬夫也在外頭,更讓人好奇的是,他故意駕一輛不起眼的破馬車,象在掩飾什麼。蘇墨衣一年前得罪過張岩,我想,張岩放過他,應該就是你和他達成了什麼交易吧,這筆交易,就是你殺人的目的。」

「精彩!」她眼中爆出一絲贊賞,「陸姐姐是剛才這短短一瞬想到的嗎?」。

我苦澀道,「我哪里比得過你?」

「沒錯,」她眼里閃動著奇怪的,甚至是興奮的光芒,「沒錯,我就是為了救哥哥!為了他,別說是殺人,就算讓我立刻挫骨揚灰,我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我看著她幾近瘋狂的眼神,心里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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