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曳地 正文 第八十章 誰才是您親生的

作者 ︰ 池盹

第八十章誰才是您親生的

我唇干口燥地站在街頭,手里的勺子明顯有被我捏到變形的跡象。我不禁懊惱,真不該听信母親的讒言,任好好的一張臉被刷成蠟黃色,要不然出賣色相也勉強能招攬些客人不是。

再說這玩意兒又不能像帕子一樣,靠麥戈舞得漫天飛還能吸引顧客目光。我擦了擦額頭,恨不得沖出去隨便逮個人來買擂茶了。

我在不斷地被無視中堅強.……

「姑娘……」

我望天嘆氣,不是叫我,一定不是叫我,要麼是找隔壁買青菜,要麼是找對面買豬肉,總之不會是叫我。

「姑娘!」耳邊響起聲炸雷。

「啊?啊?什麼事?」我夢回肉身,立刻擺出專業的諂媚笑容.

「姑娘,你這賣的是什麼玩意兒?」眼前拉著小孫孫的老婦人問道.

「大娘,這不是什麼玩意兒,」我點頭哈腰,滿臉媚笑,「啊不不不,我是說,這啊,叫擂茶,是我家鄉的特產,您要不要試試?」

「是怪香的……」老人嘀咕道.

「是啊是啊,嘗一下嘛,才三文錢一碗.您是我的第一位客人,這樣好嗎,我給您買一送一的優惠.」我連連蠱惑,心里卻在叫苦不迭,想我堂堂知縣家的千金小姐——雖然是芝麻官,但好歹也是芝麻的女兒,居然落魄到哄騙老人和小孩的地步!

老人眯起眼打量木桶中地擂茶,猶豫地嘀咕著什麼,仿佛現在要她抉擇的,不是買不買一碗擂茶的問題,而是四十年前她考慮嫁給王二麻子還是李三癩子的終身問題.

我微笑到抽搐的臉部肌肉已瀕臨崩潰邊緣:三舅姥爺的,折合人民幣不也才八九毛錢嗎,您就當打賞給街上的乞丐放過我拯救我吧.

「娘娘,我肚子餓……」僵持地千鈞一發之際,耳邊響起了天使的歌唱.

我和婦人地目光同時落在旁邊吮著大拇指,眼楮正直勾勾看著碗里擂茶的小屁孩身上.我多激動,多想撲上前,多想伸手揉揉這孩子粉女敕女敕的小臉啊,看看,看看,啥叫祖國的花朵。啥叫未來的希望!

大媽笑嗔了孫子一眼,扭頭說道,「真的買一送一?那就來一份吧,記得分量要足,放滿點兒……」

我嘴角再次抽搐,連連點頭答應,將擦好的桌子重新抹了一遍,才手忙腳亂地將客人讓到桌邊.

總算,大媽走時沒有肯定再不情不願挑我毛病,不但肯定了我地手藝——雖然事實上是我**手藝,還拉著我的手安慰,說我人雖然長得丑,但好在對老人有耐心愛心,一看就是個心眼好的孩子.

旁白:我心眼是有點好,在您拉著我喋喋不休的時候,我直想撲上去掐您脖子!

她憐憫地看我一眼:「這年紀一大把還嫁不出去怪可憐的(我:「……」,對面王屠夫的兒子胖是胖了點,可人家長得有安全感不是?這刮個風下個雨的,躲在他身後就不怕被吹走.哎姑娘,你甭不好意思,你丑是丑,不過配王屠夫家地兒子也還是勉強可以的.趕明兒我去幫你說說.對了,你是哪戶人家的閨女啊?」

我一手撈著勺,兩眼直愣愣看著這位精力旺盛唾液發達的大媽,恨不得拿勺子敲自己腦袋,看看我是不是青天白日撞了邪?

「哎呀姑娘,你也別謝我,記得下次再給我加滿點兒,我回去可以省了晚飯.記得啊,王屠夫的兒子……」大媽帶著助人為樂後的強烈滿足感歡快地遠去了.

我站在原地虔誠地目送,眼里激動地淚水良久才緩緩散盡.她……她終于走了……

******

送走為我終身大事操碎心的大媽,我繼續自己望穿秋水的漫漫長路.《食神》果然是忽悠人的。周星星同學賣一碗牛肉丸子就能火遍江東大地,我只差磕頭白送了都沒人搭理.

我沮喪地望望天,終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不行!這樣怎麼行?!」

半眯起眼,我開始邪惡地審視著街上那些看似很閑的行人.

「大姐……」我看準一個悠閑踱著步子的中年女人,熱淚盈眶地撲上前去.

「你干什麼!我認識你嗎?」女人帶著預防被非禮的警惕.

「不打不相識嘛大姐,」我幾乎覺得,自己不去青樓賣笑太暴殄天物了.「大姐,您想不想賺錢?」我問道,神神秘秘的表情和奸商行騙前的征兆如出一轍.

她原本匆忙的腳步遲緩下來,雙眼警惕地審視著我。卻露出絲困惑.

我登時大喜,清了清嗓,開始了滔滔不絕地糊弄一位原本內心純潔,身家清白地良家婦女.

正午,母親前來給我送飯時看到地就是這樣熱鬧非凡的情景:我這由兩張簡陋桌子搭建起來地臨時小攤兒擠得人山人海,桌前一早被圍得水泄不通,還有十來個人翹首排隊等候,最夸張的是,有五六個等不及的客人,直接端著碗站著喝,一面咂吧著嘴大喊「再來一碗」.

母親樂得臉上都笑開了花,趕緊放下東西,擼起袖子就忙開了.不一會兒老太太就發現了不對勁,邊給位客人找零,邊壓著聲音湊到我耳邊問,「織兒,我怎麼覺得不對啊?」

「怎麼了?」我應道.「哎大爺,您的擂茶,慢些吃啊!覺著味道不錯明兒個再來!」我小販的行頭整得有模有樣.

「你看那幾個人,」母親向旁邊吃得最夸張的幾人努努嘴,壓低聲音說道,「我看他們都喝好幾碗了,味道再好也不能吃這麼多啊.再有。他們吃得也太久了,我看他們那模樣,像恨不得把碗吞下去似地,還淨吆喝呢.」

「那當然!」我得意一笑,「我出了錢請他們在這里喝擂茶,他們能不拼命嗎?」

 啷——

母親瞪著眼,手里的勺與大地來了次親密接觸.

我朗聲道,「抱歉各位,今天的擂茶賣光了!明天請早!」

待客人散得差不多了,之前最夸張的幾人立即圍了過來,拉長著臉沖我叫苦不迭,「姑女乃女乃,您這錢也太不好掙了!」「您這什麼茶的味道是好。可這麼沒完沒了地吃下去簡直要了我的老命啊!」「打死我也不賺這勞什子血錢了!」「是啊,我吆喝地嗓子都啞了……」

「各位各位,別急不要急!」我笑眯眯地拿手虛按一下,「今天大哥大嫂們都辛苦了,小妹呢,是決不會虧待各位的.來。這是妹子地小小心意,大家別嫌少.」我將賺來的錢拿出七成,一一分給了幾人.這比原來約定地價格多出近一倍,愁眉苦臉的眾人立即笑開了花,掂量著銀錢笑眯眯表示,如果明天還有這樣的好差使,一定不能忘了老搭檔.

可憐的小老太太听到我明天還要進行這樣的慈善活動,嘴唇上下哆嗦了幾下,一副要當場倒下的虛弱樣兒.

回到家里,老太太揮舞著瀕臨散架的破算盤,反反復復算了幾遍,最後地希望也就此化為泡沫——今天的慈善大會不僅沒有給家里帶來收益,還虧掉了十幾文,這還是在沒有算入原材料的情況下.所有虧損都是她熬夜做繡品掙得的,一見被我這敗家子兒揮霍一空,老太太氣得直想抽我。

我被追得上竄下跳,打躬作揖求饒賠笑了半天才讓老太太安靜下來.

「托?我不知道什麼是托,」老太太在听說了我對今天行為的解釋後,沒好氣地白我一眼,說道,「我只知道,你再這麼胡鬧下去,我們連稀飯都喝不上了.」

「您別生氣嘛,我不是說了嗎,那些人都是我特地找來的托兒,給咱們做做廣告.廣而告之,大家才都知道我們這個商品嘛.」我搖晃她的手臂.

「什麼廣而告之?我听不懂!我只看到你又在耍心眼騙人了.」她還沒解氣.

「哪有騙人?」我狡辯,「您做的擂茶那麼好喝,我只是取巧讓大家都知道,百姓都是趨眾地。我要不用這招,他們得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知道有這種新事物?老媽,相信我吧,你女兒這是功德無量!」我說得天花亂墜,得意處還忍不住很哥們地拍了拍她肩膀.

「老媽?」

「……」

「額呵呵,呵呵睡覺睡覺……睡覺,明早還得走那麼遠路去城里呢,快睡覺!」我打起馬虎眼.

「等等,女兒我問你,今天一大清早,麥哥兒是不是特地趕來幫你了?」某個小老太太也開始學人神神鬼鬼地八卦了.

「哪里是特地,他是被麥媽**出來的.」我拉過被子蒙住頭,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因含糊而顯得漫不經心.

「小織啊,麥哥兒這孩子性子是冷了些,可……」

「啊啊!我要睡覺!我要睡覺了!」我大聲抗議,今天是怎麼了,我看起來那麼老?非得一個個前赴後繼地奔來給我做媒.

「好好,我不說,只是你要記住,你已經不是陸府小姐了,不會再有人踏破門檻地上門求親.凡事別再眼高于頂……」

「我真要睡覺了!您也早些回房吧!」我一腳蹬在被子上.有完沒完?我哪里敢眼高于頂,現在是我在暗戀別人!人家連正眼都懶得瞧我呢.

******

第二天母親為了督促她無良的女兒,早早就從城郊趕去了市集,當看到我倆破桌子的小攤依然擠得水泄不通,而罪魁禍首——她家的敗家子兒正沖她揮舞勺子笑得春暖花開時,我賢良淑德地母親大人氣得差點當場吐血.

我一愣,正要舞動爪子沖出救母,忽見她搖搖欲墜的身形被人扶正,神出鬼沒的麥戈同學由後閃身出來.

我像被扎破的皮球,張牙舞爪的氣勢瞬間干癟下來.

母親拿手指著我,氣得直打顫,「你這孩子!你……你怎麼這麼不听話!」

「別!您先別生氣!」我慌神了,也不顧手里還握著勺子,連連擺手,額,好吧,擺勺.

「你今天生意很好啊!」母親望了望人山人海,跺著腳氣急敗壞地問.

「是啊是啊!」我小雞啄米地點頭,察覺出她話里的意思,又改成潑浪鼓般搖頭,「不是不是!沒有!不是您想的那樣!」

「姑娘!來碗擂茶!」某個不識時務的喇叭在這節骨眼上吼了一嗓子.

母親听完這話,絕望得白眼一翻.

我捶胸頓足,姥爺的!還真和這較真的小老太太扯不清了!

關鍵時刻,一直扶我媽安靜在旁站著,並嘴角含笑有幸災樂禍嫌疑地麥戈,忽然俯,在我母親耳邊低低說了句什麼,始終處于崩潰邊緣地老太太看了看麥戈,居然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毫不容易爭取到這寶貴的一片刻,才容我有了解釋地間隙.

我奄奄一息卷到母親面前,吊著飄飄欲飛的魂魄擺到她面前,白著眼,「娘。您坦白說,我和麥戈,究竟誰才是您親生的?!」

這麼一句,讓千難萬難緩過神的老太太又差點再次掛掉.

「您心平氣和听我說,」我虔誠得就差扣指宣誓了,雙手握拳,至誠至信:「我今天,絕對絕對沒有找托兒,這些客人都是奔著昨天打響的名氣來的,都是奔著您勾魂攝魄手藝來的!我保證。我絕沒有使壞,我絕沒有不听您話!」我一口氣說完,正了正神,看著母親下巴掉地的愕然表情,也暗自覺得,馬屁拍得有點過……

「你真的沒有再花錢請人來吃?」

點頭!

「你真的沒有找那個什麼……什麼托,托?」

重重點頭!

「真的沒有干啥來著,哦對,打……什麼告?

再次重重點頭!

「這些錢,真是你掙的?」她問這句話的時候,終于卸掉了狐疑,聲音開始轉為激動.

「母親大人,」我鄭重其事地看著她,「您沒看錯,這里的一百零十七文錢,相當于你繡一個月鴛鴦的一百零十七文,全是我們的!我知道這點錢還不夠好人家一疊菜的裝飾,但這卻是我們自己一分分靠著自己的努力掙來的。相信我,這只是個開始,我以後,我會讓您賺到讓您看到錢就嘔吐!」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麥戈明顯在旁蹌踉了一下。

不過在我看來,錢途確實跟強光燈似的一片光明,雖然……我沾沾自喜賺來的這點破錢。離償還那筆二兩銀子的「巨額債務」都還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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