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財迷的生財之道
「姑娘.」有人自身後叫我.
我忙回轉身,見小豬指給我看的那人正從座上站起.
「貴人對小女的擂茶可還滿意?」我走過去,笑著招呼,眼前的人約莫四五十歲,三角形的眼,唇上留著撮好看的胡子,雖然略有些發福,但確實如小豬說的,神色之中透著顯爾的干練和精明.
他沖我頷頷首,露出禮貌的微笑來.我注意到他簡潔卻精致異常的衣飾,知道此人絕不是尋常人物.這樣的身份還能不卑不亢對小小賣茶女禮遇有加,我不禁對他好感倍增.
「豈只滿意,姑娘的這道特色小吃實在讓江某驚奇不已.」他道.
我近前,對他的恭維付之一笑,「糟糠之物難登大雅之堂,能入得了貴客的法眼已是小女的榮幸,又怎能擔得起如此抬愛?」
他看著我愣了一瞬,但飛速.地恢復自然,隨即禮性一笑,攬手相邀,「姑娘可願賞臉坐下?」
「是小女榮幸.」我稍許猶豫，坦然落座.
他眼中異色更重,啟齒笑道,「早就.听聞荊門女子爽快直率,今日見姑娘風采,方之此言非虛.」
我想起自己此刻一塌糊涂的.臉蛋,強忍噴笑的沖動,謙道,「江爺不笑話小女粗鄙便好.」
兩人打太極一般你來我往客套了幾句,他目光落.入跟前散散冒著熱氣的擂茶,話題重新轉到這上頭.
「江爺一看便是是長居上位之人,怎麼……」
他淺淺一笑,「姑娘有所不知,江某平生最大愛好,便.是品盡天下美食.無意听說這城郊有處新鮮茶攤,味美獨特清馨爽口,且每日僅售六十六份.鄙人最愛熱鬧,便特地趕來解解饞.」
我暗自哂笑,不客氣地挑明道,「只怕江爺其實是.沖那六十六份虛名而來吧?」
「姑娘此話怎講?」.他皺皺眉頭,似乎對我的話很感興趣.
「不怕您笑話,小女之所以打出每日僅售六十六份的名頭,並非是嘩眾取寵,實是家母體弱多病經不起操勞.」我抱歉一笑.
他听完面上閃過絲愧色,打量我的眼神中更多了三分思索.
「確是江某的不是.」他忽而起身鄭重揖禮道.
「江爺怎可屈尊行此大禮?」我虛扶一把,皺了皺眉,雖然對眼前這人印象不錯，可這麼繁瑣地禮節仍讓我有些煩了,故意露出些焦灼,我朝四周掃了一圈,「江爺若沒有其他吩咐，小女便先行退下了，您慢慢享用,我不叨擾了.」
「不不，是江某大意了.」他隨我站起身,「姑娘你別急，敢問,你可願意和江某做筆生意?」
「生意?和我?」我狐疑道,難道還真讓我猜中了?這人對我的擂茶配方感興趣?
「沒錯.原本我還只是略有想法,但和姑娘交談後，便知若不能和姑娘交上朋友，便是江某的損失.」他舌燦蓮花.
我還不至于叫人吹捧幾句就暈頭,只是不以為意地淺笑答,「江爺實在太看得起小女了,小女是鄉下粗鄙之人,不懂生意,心里想的，也只是掙幾個小錢養家糊口.不知江爺所說要和小女交易,是何深意?」我小心周旋著,盡管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轉變很期待，但無商不奸的道理還是懂得,警惕些畢竟是好的。
「姑娘是聰明人,江某就不繞圈子了，我很看好姑娘這款小吃,局限于這小小縣城實在可惜了.鄙人自小離家闖蕩,現今也有了些薄產,其中就有幾十家酒樓分布于各地,江某有意引進姑娘這款小吃.姑娘可願將秘方出讓于我?」
我失笑道,「不過是器皿獨特些而已，哪有什麼秘方.江爺既然看得起這粗糙之物,小女自然不願拂了江爺美意.只是這擂制之法是貧女和母親糊口倚靠,江爺可願貼些補給.」我說著埋下頭裝作喝茶,偷偷察看他的臉色.
「那是自然.」他略略思索,「姑娘,恕在下說句實話,此物雖味道獨特，但畢竟是平民口味，上不得大台面.江某也就圖個新鮮好玩,願出白銀二十兩買下配方，姑娘意下如何?」他露出了商人本色.
的確，擂茶的制作流程極其簡單，味道的優劣純取決于持擂者的技藝.以我家老太太的熱心,用不了十天半月,全荊門的人都該知道這傳聞中的「秘方」了.照擂茶現在的價值，別說二十兩,就是有人願意出十兩,換作旁人做夢都該笑醒了。不過如果是我的話……
「二十兩?」我笑道,「江爺,那可只是您隨隨便便一桌飯菜的開銷.」
他全不在意地搖搖頭,和我打起了心理戰,「姑娘若不願意，江某也就只好作罷了，我說過，這只是一時興起想和姑娘交個朋友而已。」
「江爺,這擂茶的價值，您怕是沒有小女子看得通透.食物麼，圖的就是新鮮和口感,這兩點我還有些自信.另外,擂茶最大的特點就是不挑佐料,您可以根據食客的不同階級作調整.甚至說，可以用到長生果制出貴族擂茶.」想到花生居然打著長生果的頭餃在食物界橫行霸道,我忍不住郁悶了一下.繼續忽悠,「再者,擂茶最大的優勢便是獨一無二,您甚至能以此為嚼頭打造自己的品牌……我是說,一個讓老百姓耳熟能詳口口相傳的獨特招牌,擴大其影響力甚至,發展成為連鎖商盟,進一步讓其品質信譽深入人心.」
他一動不動看著我，三角形的眼楮半眯起來,叫人琢磨不透他在思索什麼.忽而他促狹一笑,「姑娘的構想很叫人心動,說句實話，比起這擂茶技藝來，姑娘的見地可要值錢得多,現在我更覺得這一趟沒有白走.只是在下有些疑惑，姑娘這些古怪想法是從哪里得來的靈感?」
「這個……咳咳,書中……書中自有顏如玉嘛.」
「原來如此.」話是這麼說，他臉上卻分明寫著不相信三個大字.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轉而財迷迷說問道,「江爺現在覺得這筆交易如何?」
「五十兩.」他輕咄了口茶,「實不相瞞,五十兩白銀對在下而言,的確不過是九牛一毛,但我們商人講究的便是要物有所值,哪怕若是按姑娘的規劃，這筆交易也許會在將來帶給我千倍萬倍的盈利,但至少在此刻，它最多只值這個數.」
我盡管已經在心里樂歪了，仍不慌不忙沉默了稍許,方才抬頭緩緩微笑開來，「成交.」
他站起身，「今日在下還有些瑣事處理，不如另約個時間正式商討,姑娘意下如何?」
「甚好.到時小女還有樣小禮物送予江爺,它帶來的巨大利潤絕對會讓江爺不虛此行.」
「哦?怎麼听姑娘這話，這贈物倒比商品價值更高?」
我笑了，「的確如此，我之前斗膽跟江爺談價錢，只是想確定您是否為小女適當的合作對象.而那無價贈品嗎,則是向您證明,小女子亦是您最適當的合作對象.」
他微愣,認真嘆道,「姑娘，我生平所見女子,可都不見誰有姑娘這份自信和豪氣啊.」話雖這麼說，眼里還是帶了些許不以為然的輕笑.
「江爺定覺得貧女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不過沒關系，我會讓江爺知道，和小女子的合作，是件多劃算的事.」我聳聳鼻子,忍不住吹了下牛.
他當我在玩笑,善意地瞥瞥我，溫和笑道,「姑娘當真風趣.如此，在下便先行告辭了，短日內一定會上門求教.」他說著起身告辭.站起時光顧和我道別,竟沒注意到身後多出一人,以致扭頭幾乎撞到那男子身上，也不見那男子怎麼動，眼前一恍惚便躲開了.
姓江的商賈站定,點點頭表示抱歉.我在江爺身後，沒有發現他在看清男子的面容時身體猛地僵住.
「麥戈你來啦.」我歪頭看見麥戈,笑著招呼.
麥戈聞聲看向我，漠然的面孔現出微微一笑,又重新將目光落回江爺身上,忽而開口說道,「你是江桓?」
江爺背對我點了點頭，我不知道他神情是否有過略有深意的變動.麥戈卻沒有再多說話，將目光收回,側身繞過他,徑自走到我面前.
江桓回頭看我一眼,神情復雜地匆匆離開.
「這麼早賣完了?」麥戈撩了撩袖子,著手幫我整理碗筷,神情坦然仿佛在做應該的家事.
我注視他的動作,微微愣了愣,心底深處泛起久違的溫暖塌實.
「你怎麼了?」他見我沉默著不說話,回過頭來問,眼楮閃著細細的光澤,不像從前那樣,沒睡醒般毫無焦距地渙散著.
「哦,沒.我是說,」我忙搖搖頭,臉上微發熱,故意轉向江桓的方向掩飾自己的失態,問道,「你認識他?」
他「唔」了一聲算是肯定回答,頓了頓又道,「他怎麼會來這兒?」
我暗念了聲阿彌陀佛,麥戈總算像個正常人一樣頻頻用上疑問語氣了.
「我們在談生意.」我得意地笑起來.
「你們?交易?」他狐疑道,說這話時飛快地看我一下,我猜眼里轉瞬即逝的碎光應該是置疑.
「是啊，我已經答應把擂茶技術出讓了,如果這位江爺守信成交的話,淨賺五十兩哦.」我志得意滿地笑.
「五十兩?」他嘴角含起淺淺笑意.
「怎麼樣,很多吧.」我額頭隱隱兩個巨大的財迷二字.
「他答應了?」
「自然!」
「這人倒有幾分生意經.」
「喂,」我玩笑道,「你怎麼沒發現，最有生意經的那個站在你眼前呢.」
他啟齒微笑,「我倒忘了上次是誰,倔著性子不肯賣擂茶不說，還理直氣壯把客人趕走.」
前一天有個老男人嘴毒,對我家擂茶挑三揀四,我索性禮貌地將碗收回來,笑眯眯把這人請走後順便列入黑名單.當時麥戈還在衙門沒回,沒想到我那生怕自己女兒形象不夠衰的老媽,還是聒噪地將這事捅了出去.
我撇撇嘴,不滿地反駁,「誰叫那家伙故意找茬說我娘的手藝不好,我只好送佛咯.」
麥戈好笑地勾勾唇角,轉過身盯著我看,他的神情認真又得意,我甚至懷疑這其中還揉雜了可疑的童真——不不，酷俠麥戈同志,童真?
「呃,我臉上開花了?」我不自然地往後仰了仰.
「我發現了你的秘密.」他只是很隨意地動了動唇角,卻冒出來個讓無數自以為風度翩翩公子哥兒汗顏的迷醉笑容.
我咽了咽口水,在心里暗暗嘀咕,明明不是很出眾的五官,怎麼湊合在這張臉上就越看越順眼越看越諧調呢.
「什……什麼秘密啊?」我艱難地說道,感覺自己心髒好象停止了跳動.瞬間有種伸手將他戳開的沖動,再被他的笑容腐敗下去,我非得當面掉口水犯花痴不可.
他終于收起醉人卻不大正常的微笑,轉過身重新忙自己的事,邊道,「你自己受傷無妨,可是，大娘誰都不能踫.」
我有些錯愕,「真的?有嗎?」
「你回想一下，如果有人對大娘稍稍不敬,你哪次不是……」他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張牙舞爪.」
「頂多是跳起來齜齜牙,哪里有張牙舞爪那麼夸張.」我不滿地嘟囔道,經他提點倒是醒悟過來，的確,我娘,是什麼時候變成了不可踫觸的禁臠?我微微怔神,隨即笑問道,「對啦,你怎麼會認識這個人,叫江桓是嗎?他看起來,可和其他財大氣粗的爆發戶不一樣.」
「唔,他取財有道,是個有名的儒商,酒樓和商號遍布江南及沿海一地,在商界算得個風雲人物.」可能是想到這麼個人物居然大老遠來到荊門,他笑笑道,「他倒是很有閑情雅致.」
我听得瞠目結舌,全沒想到自己剛才吹牛胡侃的對象居然有這麼來頭,一瞬忽然想起江桓適才說過他有幾十家酒樓,照麥戈的說法，江桓還真不是瞎糊弄我的.老天,幾十家酒樓還只是部分產業,那是什麼概念?我記得荊門首富也才一家大規模酒樓賭坊和些零碎產業.我臉部暗暗抽搐幾下,打趣道,「不會弄錯了吧?此人的確氣度不凡,不過他若真有那麼恐怖的財力,這區區五十兩倒真小氣呢.」
「財迷心竅.」麥戈慢吞吞吐出幾個字,嘴角掛著絲不易察覺的淺淺微笑.
「錯了，」我嚴肅地糾正，「是貪得無厭.」說罷賊賊笑著,「好了現在，老實交代我最初的問題吧,你不會以為，我是那麼容易就能糊弄過去的吧?」
「什麼?」他跟我打起了馬虎眼.
「當然是你為什麼會認識江桓吶.」我正色道.
「江桓家業龐大又名聲在外，我認識也不足為怪.」他面不改色.
「可怪就怪在，小小捕快,見了富傾八方的商賈,不卑不亢不說，還在出言不遜後令那人沒有生出絲毫不悅.麥戈同學，你覺得呢?」
「出言不遜?我沒有.」他又想把繞開,歪了歪頭,說道.
「狡辯!」我白他一眼,振振有辭說道,「一個真正的良好公民突然見到高一等的人物,正常的反應應該是這樣的:」我清了清嗓,臉上迅速呈現出一個諂媚又欠扁的標準馬屁精笑容,夸張地嚷道,「唷!這不是江大爺嗎!能在小地兒見著您真是小人三生有幸啊,難怪真早喜鵲一直叫個不停呢我說!江大爺屈駕來此,不知小人有什麼地方能為您效勞的……看明白了?這才是良民該有的反應,而不是,」我清咳幾聲,將媚笑換成麥戈來時的撲克臉表情,冷著聲音說道,「喂,你小子是江桓?」
麥戈終于忍不住被逗笑,「怎麼任何細節到你眼里,都是陰謀的狐狸尾巴?」
「因為你,麥戈,本身就是陰謀的源頭.」我充分展現自己小心眼的本性,「好啦,坦白從寬,不許再岔開話題忽悠我,你究竟怎麼認識這個江桓的?」
他笑了笑,干脆裝聾作啞不再搭理我.他的這招對付我百試百靈,我只能暗自嘟囔幾聲,轉而興致勃勃跑到一旁揣摩麥戈有沒有可能是江桓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