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小陸的招親大會（下）
小豬笑吟吟地閃身進來，目不斜視地徑自走到我面前，停住，嘴角的一絲微笑美得叫人驚艷，他又重復一聲，「說得沒錯。」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幾乎是本能地，轉過頭去看麥戈。
他早已收斂剛才的戾氣，整個人像驟然綻放後的曇花重新合攏一般，微垂著眼站在那里，額際分明只是意外滑落的青絲，卻仿佛攏成了巨大的陰影，掩蓋了他所有表情所有情緒。我所能捕捉到的，只可以是一湖幽深的沉暗。
我心里莫名地一動︰他生氣了。
小豬輕咳了幾聲，將我從失神中拉回。我注意到他的眼里有朵小小的火苗，閃動著叫人捉模不透的碎光。
「哦，你來啦。」我淡淡地說了句。
「唷！公子您不是？」梁嬸像發現新大陸般尖叫起來，「公子，我見過您！您不是那個……那個京城來的少將軍嗎！」小豬頂著大將軍的帽子四處招搖撞騙，被荊門的土地主們一個個鞍前馬後伺候過，梁嬸認識他也並不奇怪。
小豬回過頭，沖她露出人畜.無害的迷人微笑。梁嬸的眼楮一下直了，我甚至敏感地听到，周圍悄悄響起了大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真有勾欄的天賦。」我瞟了眼他那.張叫女孩子都妒忌的小臉蛋，嘟嘟囔囔地暗罵。
的確，在荊門，小豬的出現一早.就引起過不小的轟動，畢竟，風采如他的人已然是鳳毛麟角，再加上光鮮的妝扮，哪怕是蘇墨衣那般風華絕代，他們若站在一塊，絕對是小豬更奪人眼球。而如今，再加上個僅次于內閣正一品大將軍的頭餃，在荊門這種只有知府縣令通判的小地方，小豬無疑是顆打了貴族標簽的香餑餑。
沖梁嬸禮貌地點了點頭，小豬收回那副極具欺騙.性的笑容，轉向正一頭霧水站在旁邊的地球儀，「這位大哥，我剛才听您說，您的祖上出過個秀才是嗎？」。
「是……是啊。」地球儀哥哥有點底氣不足，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生生咽了回去，梁嬸的驚呼畢竟讓他意識到眼前的人非富即貴。
「哦？那，我很好奇，是哪一年？」小豬似乎露出了好奇.寶寶的天性。
「宣德四年。」地球.儀哥哥很是自豪挺了挺他碩大的肚子。
「哦，」小豬恍然大悟地拉長聲音，「那，您那位祖先，成生員時貴庚？」
「三十四……」地球儀哥哥似乎也明白，這張平日里糊弄糊弄鄰居老太太的底牌，在貴公子少將軍面前拿不出手了。
我在心里暗暗吹了個口哨，子琛成秀才時才十七歲，他還從沒敢在人前吹噓呢。
「如此而已？」小豬歪了歪腦袋，問道。
「就……就這樣。」地球儀哥哥已經開始臉紅了，肥嘟嘟的胖臉上滲出了汗漬。
「那……你可知道，這位姑娘的父親，他中秀才時多大？」小豬指著我。
「就她？」地球儀鄙視地掃了我一眼，見小豬臉色霎時陰沉了一陣，才又悻悻道，「我不知，公子明示。」
我隱隱有些不悅，既然決定徹底與陸家決裂，我就從沒想過再用陸府的光環為自己打掩護。
「這位姑娘的父親，沒有中過秀才。」小豬笑眯眯說道。
地球儀看出自己被耍，臉一陣紅一陣白，卻又不好發作。我同樣愣住，小豬不會是生我氣，和外人一塊兒來砸場的吧。
小豬頓了頓，仍笑著繼續說道，「這位姑娘的父親之所以沒有中過秀才，是因為，」小豬一字一字緩緩說道，「他直接參加鄉試，中舉時，十二歲。中進士時，十九歲。」
他話剛落音，周圍的人集體張大了嘴。要知道，有名的範進先生中舉時都快六十歲了。而十二歲就中舉的天才，整個大明也就那麼一個，很榮幸的是，這顆恐龍蛋剛好正伺候著小豬這個頑童皇帝。
我對舉人進士什麼的沒有概念，我所驚訝的，是小豬一開口就把我塞給了當朝內閣第一人做女兒，這也太扯了。
「沒錯，」小豬笑得很開心，「這位姑娘的父親，便是當朝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楊廷和大人。」
我真想找條縫鑽進去。
眾人的眼楮瞪得像無數個燒焦的雞蛋，終于還是八卦的梁嬸悻悻說道，「少將軍，您別開玩笑了，這……這怎麼可能呢？」
「除非我這個一品大將軍的頭餃也是假的。」小豬吹牛不眨眼地忽悠。
本來就是假的啊。我心里嘀咕。
「可……可這位姑娘……」梁嬸瞟了瞟我。
「哦對了，」小豬皺了皺眉，轉到我面前，責備道，「楊小姐，您也太貪玩了，楊大人雖叫您外出歷練體徇民情，您也不必將自己打扮成這副模樣。本將軍既然答應楊大人保護您的安全，實不能眼見您辱了楊家的名聲。」小豬說著，變戲法般從懷里掏出條潤濕的繡金帕子。
「小……小豬？」我瞪大眼看他手指緩緩觸及，慌忙退後了一步。好吧，我一眨眼多了個內閣大臣做爹，多了個名為將軍實為皇帝的美男做保鏢，YY得差不多了，皇帝陛下您還想干嘛？
「別動。」小豬皺著眉，伸手箍住我的右臂，而後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一寸一寸靠近我的肌膚，緩緩地小心翼翼地擦拭。他動作如此溫柔，眼里卻是我看不懂的陌生光采。
又如天性一般，我余光不自覺地朝一旁飄去，那里或許有誰的眼楮，在偷偷注視。
麥戈卻在此刻猛然抬起頭來，正好與我的目光交錯，他促狹的眼閃著冰涼的犀利，讓我感覺，那是真真切切地射在小豬身上。
小豬卻不管不問，只是徑自用溫潤的帕子，在我臉頰上細細地滑動，幾乎能讓我聞得到，些許摻雜在風里的淡淡檀香味。
應該靠得……太近了，我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想要月兌離他的禁錮。麥戈會看見，他會不高興……
手臂上的力道驟然大了很多，我蹙了蹙眉，卻不敢發出聲音，小豬依然旁若無人地靜靜擦拭著，可臉上卻分分明明多了層寒霜。
「放手。」
我不知道麥戈是怎樣的速度如風般卷來的，大理石雕琢般的唇緊緊抿著，漠然的聲音像把鈍重的利刃敲擊在人的心頭。
小豬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仿佛沒有听見麥戈的警告，他目光卻始終沒有從我臉上離開，又像是自言自語，他皺著眉頭，「真難看。」末了他的眼神在我面前凝聚，微笑了一下，「你說，還要不要繼續擦？」
我愣了愣，隱隱約約地，心里明白了什麼，短短幾秒的僵持，對我們三人而言，卻如同過了無數個世紀。
終于，我用眼瞟了瞟麥戈，然後重新落在小豬臉上，搖頭低聲道，「不用了，這樣，很好。」伸手想要將他手掰開，卻在探及的地方。小豬如觸電般放下所有力道，受傷地縮了回去。
「給你。」他將帕子遞給我，臉上的表情被凌亂的情緒蹂躪成一片狼藉。
我咬了咬牙，搖頭緩緩說道，「不用，不用，我這里有。」我從袖口掏出一方做工簡約的帕子，給他看。這是有次我燒不好火，麥戈用來幫我擦淚的。
我想一切，到現在都應該明了了。
氣氛霎時尷尬地叫人窒息。
「咦？王公子，你們這是急著去哪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瞬間，我像是從死死平衡住的天平上解月兌出來，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是的，子琛，他總是能叫人安心。
「余……余公子……」地球儀和梁嬸結結巴巴叫道。人流中，墨蓮般一枝獨秀的子琛立在那兒，淺淺笑著，溫文爾雅的氣質仿佛能叫所有人安靜環繞他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