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姨顯然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拉著我又看了一圈，顧自點著頭笑，隨後領著我來到一座蓮花台前，道，「待會兒啊，你就坐在這蓮台里，到時邊上的花苞會合上，等到場上熱得差不多了，我找合適的時機自會命人打開蓮台，讓你驚艷亮相。你要做的，就是乖乖在里頭坐著，擺上個美美的姿勢。」
「這樣就行？」我有些疑惑，不用琴棋書畫唱歌跳舞啥的？
紅姨擠擠眼︰「別人不行，但在你，絕對行。不是我夸大，我這兒的姑娘，哪個不會幾樣才藝。但那畢竟是附加的，說白了，這里是青樓，貌美才是最重要的。而翩翩姑娘你呢，這張臉就足夠了。」
我皺皺眉，壓抑住心中對自己的厭惡，乖巧笑道︰「能讓紅姨滿意就好。」
紅姨晃晃食指︰「錯了，是讓客人滿意。翩翩啊，紅姨這次可是在你身上下了血本，為你熱場的姑娘可都是我樓中的寶貝疙瘩，平常人見一次都難，這次都去做了你的陪襯。我一狠心，可是讓品品都出面去領舞了。你可別辜負我的期望。」
我笑道︰「不敢讓紅姨失望。只是，紅姨這麼急著讓我下水，莫不是，怕翩翩明朝跑了不成？」
紅姨被我捅破心事，臉上有些許尷尬，但很快恢復過來，笑道︰「既然被你看出來了，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也不怪我多心，姑娘你一看就不是這水里的人，我不好好把握機會，萬一你想明白退後了，紅姨豈不是要白白肉疼死。」
我但笑不語。
紅姨又笑道︰「姑娘是自己走進這鶯然閣的，紅姨也知道，你必然是心里有塊明鏡，是非過錯有所定奪。但紅姨我做的是小本生意，好不容易天上掉下一塊璞玉，當然是早些牢牢抓住為好。姑娘是明事理的，將來飛上枝頭是早晚的事，可千萬別怪罪紅姨這點小伎倆啊。」說完笑著拉住我，邊走邊道，「該說的也都說了，來，我教你幾招，讓你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都能叫人把眼珠瞪出來，今晚這荊城的男人有眼福咯。」
紅姨悉心教導了半個時辰，才滿意地點點頭，領我在蓮台中坐下，再招呼著旁人合上花苞，臨了還不忘湊上臉來道︰「姑娘，今晚就看你的了」
她的話剛落音，花苞便合了上來，我的眼前頓時一片黑暗。不久我便感覺到蓮台在搖晃，想是有人將蓮座抬往前台。不多時，耳邊漸漸傳來笑鬧聲，越來越響，最後幾乎在耳邊轟鳴。
我頭痛地撫額︰這鶯然閣的生意還真不賴。
忽然蓮座一晃，穩穩著了地，而耳邊的叫鬧也霎時安靜了，接著便響起悅耳的絲竹聲，片刻後，場中驟然爆出歡呼，想來是跳舞的姑娘出來了。
這種熱鬧的氛圍大概持續了一刻鐘時間，等到歡呼聲似有降下去的意思，忽然又是一陣驚呼，隨即掌聲和尖叫聲轟然響起，「品品是品品姑娘」「品品品品」「今天什麼日子啊天吶品品」「紅姨你這鶯然閣是不是要倒了連品品姑娘都拋頭露面跳舞了」
我被口哨和叫鬧聲震得一抖一抖，頭痛地掏了掏耳朵，忽然想到我的出場點大致也快了，趕緊按紅姨的指示坐好。
紅姨給我上的教程大致可以總結成兩個字︰露肉。
我無奈把她當時掀得快露完的裙擺拉下去一點，讓兩截小腿和膝蓋若隱若現地藏匿在裙擺中，結合從前在雜志電視上吸收的造型信息，擺了個自然卻不失看點的姿勢。
正想再做點什麼，忽然蓮座一晃，我感覺到自己正在緩緩上升，頃刻便又停了下來，緊接著轟然一聲，花苞瞬間朝四周擴散開來。
我被突如其來的亮光驚到，下意識地扭過頭緊閉了雙眼。
忽然間我感到有些不對勁，周圍怎麼這麼安靜？難道出什麼變故了嗎？
我忙睜開眼，入眼的場面著實嚇了我一跳。
只見我一枝獨秀被頂在高台上，周圍一圈姑娘綠衣盈盈，看去好似碧色的荷葉，簇擁著初開的第一枝蓮花。
而周圍，這這……人也太多了吧。
我垂眸看下去，只見下面的茶座中或坐或立擠得水泄不通。抬眼向上看，呈圓形盤旋而上的三層樓，更是人山人海，到處是黑壓壓的人頭。
而現在，所有目光都無聲地集中在我身上。
紅姨臨場前跟我說，「想象你是誤入獵人陷阱的狐仙，被萬人圍觀欣賞，他們對你垂涎欲滴，可又因畏懼不敢靠近，想要卻得不到。于是他們只能遠遠看著你，膜拜你，同時忌恨你，想要完全擁有或者徹底毀滅。而你，你高高在上，睥睨世人，對這些貪婪的面孔不屑一顧，可你有對未知的恐懼，同凡塵的當面對峙，讓你閃過一瞬間的畏縮。你掃視全場，波光流轉間，傲氣的外殼透出一絲微微的楚楚可憐和無助。記住，你是狐仙，純潔無暇可又魅惑天下。」
當時我想，這是多麼糾結的表情，能做出來的那不是影後，那是面部神經異常。
此刻突然面臨這萬眾矚目的場面，我忽然覺得，自己當真能面部神經異常，可以表達出那種囧囧有神的情感了——雖然是被嚇出來的。
蓮座緩緩旋轉著，燈火打在我周圍，跳躍在雪白的蓮花花瓣和狐裘上。那巨大的毛絨尾巴緩緩從蓮座的縫隙里滑落下去。我赤著腳踝，棲身在一片雪色中。白皙的手臂和精致的鎖骨，被驟然升溫的空氣烤熾著。
我能想象到，此刻額際那小小的狐狸有多鬼魅，伴隨著蓮座旋轉的弧度，烏黑的發絲輕輕飛揚。
一時間，狐魅全場。
周圍依舊一片寂靜，偶爾傳出一些倒吸氣的聲音。
忽然蓮座一收，我的眼前又恢復黑暗。
外面一瞬間炸開了鍋。
「那是誰？」「天吶我剛才眼花了」「太他娘的美了」「剛才那是什麼啊」「怎麼收起來了該死的，爺爺還沒看清呢」「快點讓美人出來快出來」「紅姨你個老娘們賣什麼關子，趕緊給爺開價」
等我終于從黑暗中解放出來，人已經身處後台，十來個綠衣的姑娘還沒得及換裝，一個個叉腰抱胸都瞪著我。
見我出來，一個姑娘已經按捺不住出言譏諷道︰「不過是多一分姿色而已，憑什麼讓咱們給她鋪路看你在鶯然閣怎麼混下去」
我正苦惱那條礙事的大尾巴拿不下去，只無辜地看了她一眼，沒有答話。
「喂說你呢」
「哦。」我無可奈何道，「只有無用之人才想著要一輩子老死在鶯然閣里，我不要做那樣的人。你覺得呢？」
「哼好一張利嘴，若讓紅姨知道你存著走的心思，看她還疼不疼你」
我搖頭笑了笑，道︰「放心，姑娘們，我不會搶你們風頭太久的，紅姨是聰明人，她知道這一點。至于你們，別沒事來招惹我，我會感激的。」
「你不要太囂張」那姑娘不服氣地嚷道。
我走到她近前道︰「你現在有兩條路，一條是劃花我的臉，讓美貌這種特權在我手中不存在，另一條是把腦子重新在脖子上裝好，思考下怎麼在其他方面比我強。」
那姑娘氣得直咬牙。
我轉身便走。
回到紅姨為我準備的屋子里，隔了老遠，還能听到前樓震天響的聲音，多半是在競價。
我苦笑了一聲，這番忙碌過後，才感覺到自己有多累，心髒堵得幾乎不能跳動。想到未知的命運，我頓時心如死灰。
站在窗前，我喃喃道︰「麥戈，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