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建態度終于轉變,黃盛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不由暗自呼出一口大氣。
確實,忽悠李建和三個舅舅難度要比忽悠四娘大上了好幾倍,並且他也從剛才李建的一番作為看出,自己這個外父也不是平庸之輩,只看老僕李貴行事就能知道,李建御下頗有一套。
黃盛卻是反問道︰「今日之事,三郎倒要先問外父,為何外父從宮中返回之後心神不寧,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李建見他神色,頗有些費解,黃盛只得道︰「三郎前世山中修行,並不通朝堂世故,還請外父為三郎解惑。」
「原來如此!」李建眉頭一展這才想起黃盛套詞,在他看來當真只有不知朝堂之上的齷齪,山中苦修千年才有可能成仙吧?否則必遭其亂,再也靜不下那顆超凡月兌俗的心,如何修行?
「盛兒,如今宮中之事龐雜詭**,天家聖體康健,春秋鼎盛,故而未立儲君,但皇子之中,封王者有四,魏王李佾、涼王李侹、蜀王李佶,今歲又封了李為郢王,皆未徙王。余下未分封者,便只有李保、李儼。」
「徙王?」黃盛不明白這個詞是什麼意思,李建解釋道︰「徙乃遷徙之意,按唐律,凡皇子封王者,三年之內需前往封地。」
一听解釋,黃盛倒也明白了,李漼給兒子們封王之後沒讓他們去封地,也沒立太子,而余下兩個沒封王的皇子之中,李保算是一個,另外還有一個叫李儼。
黃盛便接著問︰「何故不徙王?」
李建苦笑道︰「防前朝之事重演矣!」
當即李建便把李漼如何落得這皇位的故事細細說了,這李漼本是宣宗長子,母為晁皇後。始封鄆王,大中十三年(859年)八月被宦官擁立為帝,時年二十七歲,改元咸通。
李漼雖然是宣宗長子,但宣宗並不喜歡他,宣宗最初立的太子是三子夔王李滋,並囑咐內樞密使王歸長、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輔佐即位。但是左神策護軍中尉宦官王宗實發動宮廷政變,殺了李滋,迎立李漼為皇帝,大臣們無可奈何,只好承認了既定的事實。
也就是說,李漼是太監們擁立的傀儡皇帝,他為了防止這一幕重演在自己的兒孫身上,便把幾個年長的兒子封王之後全部留在身邊,怕的是兒子們各自前往封地後暗中培蓄自己的勢力,然後把他給喀嚓掉或是等他掛了之後互相喀嚓,又或者是幕後控制他的太監想要把他的兒子們也控制起來。
想來也是,如今才是咸通六年,李漼剛好三十三歲,當真是才過而立之年,風華正茂。但他的兒子中,最大的已經十八歲,有這種擔心也是人之常情。
如此解說起來,黃盛倒也明白了一些,便听李建下文。李建見黃盛輕易便解出了其中關系,也覺自然,便接著道︰「其次,這些年來天家**不靖,蜀、魏、涼、郢四王之母,皆陸續亡故,如今在世者僅余李保之母徐氏,李儼之母王氏。如今天家尚未冊封正宮皇後,六宮無首。這徐氏不過鄆城望族,家世比之王氏遠不可及,你且猜猜王氏乃是何人之後?」
黃盛想了想試探道︰「莫非王宗實之女?」
李建听了眼有異色,卻是一轉而逝,更正道︰「並非親生。」
這王宗實是個宦官,也就是太監,怎麼可能有親生女兒。不過黃盛有些奇怪,今日他可是在李漼身邊晃蕩了一整個下午,並未看見李漼身邊有老太監,便奇道︰「如今這王宗實何在?可曾出席今日宴席?」
李建答道︰「未曾,王宗實仍掌神策軍,常駐城外神策護軍大營,近年來極少入宮。」
看來王宗實也在防著李漼,故意塞了干女兒給李漼試探,這就讓黃盛對宮中的形勢大致了解了不少,這不就是美人心計中的**爭寵模式麼。
「這李儼今年幾歲,王氏此人如何?」李保的母親徐貴人黃盛已經見過,知道她是個有著玲瓏心的厲害人物,王氏既然能與她爭寵並且還未佔上風,除掉有一個當太監的爹撐腰讓她屹立不倒外,她個人的力能只怕不強。
李建答道︰「李儼咸通三年生,今年不過三歲。王氏出身貧寒,識淺善妒。」
黃盛這才明白其中道理︰「如此說來,三郎是無意中陷入了這宮闈內斗之中。」
李建點點頭,分析道︰「李保今年歲不過十一,然徐氏教導有方,自幼知禮,于兄弟之中最賢,朝臣之中比之蜀、魏、涼、郢四王,人望頗高。而李儼雖才三歲,其祖王宗實卻手握重兵,虎視眈眈在側,只怕天家難以定奪。」
李漼到底怎麼定奪的黃盛自然不知道,但他知道再過不知道多少年,王仙芝就會發起農民起義,然後李漼就掛了,他兒子剛繼位就被起義軍趕出了長安,再然後就是黃巢之亂整整十年。
了解完自己這是無意中卷入了及其可怕的宮廷斗爭,並且知道雙方實力如何之後,黃盛反倒沒了什麼可擔心的,至少在他看來這李儼才三歲,這幾年王氏和她背後的太監老爹應該還不會發動攻勢,自己雖然算是李保方面的人,但有外父李建罩著,只要招子夠亮被遷怒可能性很低。
實際上,黃盛到想得太過輕巧了,這長安城中圍繞著立太子一事,早已是劍拔弩張,各方暗中博弈,豈是他能揣測。
黃盛便問︰「外父與王宗實可有交情?」
李建怒道︰「外父身為朝廷正官,豈能與此奸佞宦官有故!」
眼下的情勢是黃盛作為李保的玩伴,得了童科狀元算是給李保攀登太子之位加了一分,弄不好就會成為最有實力競爭太子之位的李儼他便宜外公王宗實的眼中釘,連帶著李建一家也要跟著倒霉。
而李建平時跟王宗實所處的太監宦官集群、幕後影子集團又不走一條路,被打擊報復的可能性大大增加,當真弄不好就很有可能是一場株連滿門的天大禍事,所以黃盛這個小狀元當真時不逢巧。
黃盛略略思索之後,又問︰「蜀、魏、涼、郢四王如何?誰有意謀得太子之位?」
李建略略思索一番後,這才分析道︰「四王之中,最長者蜀王,幼年喪母,由宮人帶大,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專心學業,未見其有謀太子之位動作。魏王少年喪母,好武厭文,喜與宮女嬉戲,胸無大志。涼王之母乃是難產而亡,涼王雖也是宮人帶大,但心性卻是輕佻張揚,不是有謀之人。至于郢王,性格沉穩,喜結交市井之徒,近來又與路相交好,卻不知他是否有意謀之。」
「如此一來,倒需從長計議。」李漼和他六個兒子的家事,當真不是黃盛可以操心的,雖然比起早被拍爛的康熙末年九王奪嫡的故事要簡單許多,卻也太費黃盛的腦子。他又沒興趣真個去當這大唐的忠臣,也不想學他義父黃巢那樣搞農民起義奪取天下,只求能過上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的美好日子。
不過,外父李建的意思是自己當上這小狀元,等于就是已經選擇了站在李保這一隊,而李建並不看好李保,深怕因為黃盛站錯隊而對整個家族惹來禍端。如此一來確實很難辦,總不能他跑回去找李漼說不要當這小狀元了,並且跟李保劃清界限,聲明絕不攙和到這些皇子的太子之位爭奪戰中去?
可能嘛?
想來,一時半會也解不開這等難題,黃盛便把他夜觀天象得知長安今春有大疫,收長安游俠張庶、盧政開設香胰坊,制造藥胰預防瘟疫的謊言再次重復。香胰坊賣出白玉香胰轟動長安,張建豈能不知,而且這藥胰,張建和三個舅舅今日也才用過,李家本就是書香門第,對其中藥材成分的辨識也不落正規大夫之後,自然贊不絕口。也對這二十文一塊的價錢由衷欽佩。眼下听來竟是黃盛干出的事情,又配上他神仙轉世的身份和一手玄妙的仙術,自然是又驚又喜。
適才黃盛與李建一問一答,三個舅舅家教甚嚴,都不敢插話打岔,眼下說開了話題,便也大膽起來。小舅李濟心疼被黃盛搞斷的軟劍,便賴著四娘道︰「四姐,這劍可是父親傳我護身所用,如今怎生是好?」
四娘哪有辦法,便拿眼來瞧黃盛道︰「盛兒,可有仙術將劍復原?」
黃盛笑道︰「三郎不善鑄劍,倒可試試能否將此劍復原。」
有了李濟打岔,氣氛倒也融洽起來,李建又問了黃盛一些有關藥胰和大瘟疫的事後,倒也真信了黃盛的說辭,不由憂心道︰「長安乃是京兆之地,開國以來大疫未發,小疫不斷,去歲春夏時疫偶發,亡百余人。便有言今歲或可突發急疫,倒是三郎制出了此等藥胰可防瘟疫,實乃天佑大唐。」
黃盛苦笑,卻道︰「此乃旁枝末節,明日之事,該當如何?」
「嗯!看來老夫非得走一趟城外神策軍營不可。」李建略略沉思之後,便道︰「明日一早,自有天使過府宣旨,盛兒便接了聖旨巡街受賀。」
又道︰「張昌(張庶)那日敬獻天家的玄玉珍珠霜定然也是盛兒所制?」
黃盛當然知道他的用意,便道︰「一會三郎便讓壽伯去取,三郎此處還有一樣寶物,也可拿去當做奇寶進獻。」
言畢黃盛從招文袋中模出三枚手指肚粗細小瓶,將其中兩瓶給了李建,一瓶卻給了小舅李濟︰「此乃仙家療傷玉液,功能強大,待三郎試與外父瞧看。」
說完黃盛讓李濟捋開衣袖,便用裁紙小刀在上狠狠一劃,拉出了尺長血口,跟著便要李濟將小瓶中的藥液飲下,只見正在往外涌血的傷口不過十息便止住了血,跟著慢慢愈合,最終傷痕消失不見,渾若從未割傷一般。
黃盛又道︰「外父可將此藥獻給王宗實,他若不信便試給他看,直言此藥可抵一命。外父大可放心,此藥三郎處還多。」
李建听了,眼色大異,心中自有定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