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實足足又泡了半個時辰的人工溫泉後這才起身,幾名十幾歲年紀的小太監早早便在胡床上候著。上了胡床,小太監們便從胡床上一個黃金包邊的小盒子里取出了一個雞蛋大小的小蚌殼,打開之後小心翼翼將里面的白色膏狀物沾了出來,涂抹在王宗實後背上,又以按摩手法輕輕推拿,叫這老太監舒服得直打哼哼。
小太監們用著仿佛推油一般的手法,將一盒玄玉珍珠霜全都抹在了王宗實的身上,將蚌殼里面的玄玉珍珠霜全都抹干淨後,一名小太監又把蚌殼合好,將放在里面比花生米略大的南珠給取了出來,遞到王宗實的面前道︰「明公,這盒珍珠霜里的珠子怎地如此小。」
「小把戲不知道了吧?」王宗實伸手拿過珍珠,向幾個小太監笑道︰「咱家可是讓人問了內府的司庫,這香胰坊買去的可都是七八分大小的珠子。為何珍珠霜里的卻是這種一分上下的小珠,開始咱家也是不解,後來問了盧御醫方才知道,這珍珠霜的制法乃是反其道而行之。」
「明公,何為反其道而行之?」一名小太監見機,便忙捧哏道。
王宗實指了指蚌殼道︰「珠從何來?不就是蚌中孕育所生。這珍珠霜以七八分的珍珠反其道而行之而制珍珠霜,最終把珠中精華全都化入了珍珠霜中,所以放進去的是七八分的大珠,出來的便是這一分大小的珠核,不然這一盒豈能買上百貫錢的高價?想想七八分的大珠,市價便也要值百貫。」
小太監能有幾多見識,听了王宗實的解釋便信以為真。也在這時,之前被喚作容恩的小太監卻是轉來,一臉嬉笑的向王宗實道︰「明公,李建有些不耐了。」
「哦?」王宗實有些啞然,不過容恩卻是笑嘻嘻的伸手托出了一塊金餅子,看樣子只怕足有十兩,也就是說這可是足足百多貫錢。看著容恩手中的金餅子,王宗實啞然失笑,便揮手道︰「去去!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你倒是個機靈鬼兒。就說咱家已經起身,更衣之後便來見他。」
容恩急忙將金餅子擱在了王宗實面前的小案上,滿臉喜色的奔了出去,倒沒人注意他的腰帶中微微隆起了一小塊兒,里面包藏著的也是一般大小的金餅。
足足又磨蹭了快有一刻時辰,王宗實才在小太監們的伺候下穿戴整齊,起身去了營中專門用于接待的客帳。一進門,王宗實便搶先出聲道︰「罪過!罪過!咱家昨日偶感風寒,便用了一劑安神休眠的湯藥,卻是讓李縣令久候,當真是罪過呀!」
候了半天的李建,面上表情絲毫未變,陽光明媚的迎上前來,笑道︰「王中尉代天掌軍,靖安四野,費神操勞,倒是李某冒昧來訪,真要有什麼罪過,也是李某的罪過才是。」
論說李建之前是長安府的推官,現在是京兆府的縣令,不論何職都不曾與王宗實打過交道,甚至連互通姓名這一層次的照面也未打過,但眼下卻是真如故交一般攀談起來,先是互相通了字,又問了年齒(年紀),王宗實便自來熟的叫起了李建的字來︰「仲甫吶!咱家不是混人,也知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理兒,承蒙仲甫看得起咱家,但有什麼疑難之處,只管開口便是了。」
李建忙道︰「明公此言差矣!仲甫新晉為京兆縣令,擔著有司的差事,督辦神策護軍時蔬供應的職責,未曾早來拜見明公,乃是仲甫的天大過錯。明公,所謂千里送鵝毛,小小心意還望明公不棄粗鄙。」
李建讓隨從送來一只上好的金絲楠木小箱,當著王宗實的面打開,只見里面裝著的竟然是一枚海碗大小的蚌殼,邊上且猶如眾星拱月一般放著十二枚鵝卵大小的小蚌殼,這個頭比早上王宗實用來抹身的大了足足一倍。
「這是……」王宗實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當然知道這海碗大小的蚌殼可是價值多少。當日據說香胰坊的東家曾經機緣巧合從一游方道人手上購得三個此等大小的玄玉珍珠霜,其一獻給了李漼,其二則被新任當朝宰相路岩得去,其三則賣給了一名波斯胡商,據說得價萬金。
「明公定知此物來歷!」李建撫須笑道︰「此玄玉珍珠霜,乃是以東珠所制而成,極為珍貴。仲甫若不是與香胰坊的東家成翁有故,何能求得此物。」
王宗實听了,不由大奇道︰「咱家听聞,此物分南珠、東珠,東珠所制最為珍貴,需費時三年方可制成。」
李建忙道︰「外間傳言確實如此,不過三年之期實是托詞,就仲甫所知,要是大量制作,材料齊備,滿打滿算一年足矣。商家以此牟利,自然要將它說的貴重一些,便是劍南出的燒春,起初不也說是一石糧出一斗酒麼?」
「哈哈!說來也是!既然仲甫如此客氣,咱家若是推辭便就是無禮了。」王宗實哈哈大笑,口中閑話之際,一旁伺候的小太監容恩自然見機將禮物收了去。
接下來李建便與王宗實閑談些不著四六的閑話,此時天將近午,王宗實自然留了李建飲宴。只說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建張口閉口便是長安風月或天下逸事,非但絕口不提黃盛之事,反倒還對王宗實大吐苦水,直道少年時便中了制舉,舉家遷來長安,至今已經是整整三十載,午夜夢回之時常常夢見故鄉山水。
王宗實順著話頭一問,才知李建竟也是廬州(今合肥)人士,兩人卻是老鄉見老鄉。當即便以這個由頭痛飲了幾杯,隨後李建似乎暗下決心的模樣,輕咳幾聲後示意隨行之人退下,王宗實早就等著這一刻,便也讓帳中閑雜人等避讓,只留下容恩一人。
李建知道王宗實留下容恩,必然是他心月復,便從貼月復的內袋里模出了一方巴掌大小的玉盒,低聲道︰「明公,仲甫這里有一件寶物,願意獻給明公。」
「寶物?」王宗實看了李建手中玉盒,自然知道這寶物肯定非同一般,但他卻是老奸巨猾的人物,既然之前李建拿出價值萬金的玄玉珍珠霜卻沒提出要求,此時獻上寶物所附帶的條件只怕非常之大,因此他裝作漫不經心的說道︰「仲甫所求何事,且開門見山的說與咱家听听。若是咱家果真能辦,再看這寶物不遲。」
李建忙正色道︰「古人雲︰富貴不歸故鄉,如錦衣夜行。仲甫早過知命之年,如今外孫又中得童子狀元,平生已無憾事,唯願衣錦還鄉!」
王宗實當然明白李建之意,想要衣錦還鄉,最好的辦法莫非辭官致仕告老還鄉,倒不必走他一個宦官的門子。既然來走他的門子,所想的衣錦還鄉必然是升官外放,將他調回原籍做個刺史或者節度使,至不濟也得是個觀察使或巡察使。
如此一來,王宗實反倒有興趣想要看看李建獻上的寶物究竟為何物,能讓他如此有底氣的獅子大開口。以王宗實現在的勢力,真要將李建外放一個刺史還真是綽綽有余,因此王宗實也不托辭,便道︰「仲甫此願,倒也是人之常情。」
這話的意思明白無比,那就是他確實有辦法,當即李建忙不迭的伸手叩開玉盒,展示給王宗實道︰「此物名為續命玉液,乃是仲甫昔日外出游學時,得山中仙人所贈。當時仲甫于中條山偶遇猛虎,一番搏斗之後雖將猛虎斬殺,卻也身負重傷,山中仙人以此神藥換取虎尸。」
王宗實一看,只見玉盒之內有兩枚拇指粗細的小瓶,雖然听了李建解說,臉上卻滿是狐疑之色。
見此,李建便道︰「明公可是不信?」
「呵呵,咱家倒是相信。」王宗實嘴上說著,臉上的不信之色更甚,李建早知如此,便指著他身後的小太監容恩道︰「明公,仲甫可借這位小公一試麼?」
「怎個試法?」王宗實眉頭一皺,心想這李建也忒不知輕重,居然要他的心月復來試藥,面上的不滿之色更甚。
「此藥之奇,非得親身體驗不可。」李建之所以要王宗實身邊心月復試藥,也是為了更好的取信于他,便道︰「試法倒也簡單,只需弄些小傷便可,不過此藥只剩兩支,全由明公定奪。」
「容恩,取咱家劍來!」王宗實怎會听不出李建話中的意思,他要是不敢試,也就不能說李建送的是假藥,也就必須將藥收下,並為李建謀取這外放的官職。
容恩跟著王宗實也是許多日子,自然知道王宗實的心思,身為走狗他也當然有做走狗的覺悟,便依言取了劍來。王宗實抽劍便在容恩掌心輕輕一劃,割出一道血口,便從玉盒中取了一支藥來,可李建卻是起身道︰「且慢,此等小傷,現不出神藥效力。」
跟著王宗實只覺得手中一輕,耳邊先是傳來噗呲一聲,跟著便是容恩發出的高聲慘叫。定眼一看,李建竟用長劍在容恩的腿上刺了個對穿。
「你……來……來人吶!」王宗實大驚,指著李建滿面驚愕,足足愣了三息才想起喊人,可李建卻是手中一抖將劍從容恩腿上抽出,便棄劍退回原位,安然坐下。
隨即,只听帳幕四周傳來刺啦連響,十余名身著全副明光鎧的神策衛軍割破帳幕沖了進來,十余把明晃晃的橫刀轉眼便架在了李建的脖子上。可李建卻是不卑不亢,揚了揚頭,一臉淡然的說道︰「此等傷勢,方可顯出神藥效力,明公大可一試,李某但有虛言,甘願以身試刃。」
王宗實看著被刀架住的李建,又看看手中握著的小瓶,一時竟難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