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坊市口處除了竹節還在火盆里 啪啪的炸響,里三層外三層圍觀打醬油的群眾全都傻了眼兒,就連侯在一旁的新郎官也張大嘴傻鳥一樣。
很快就有老婆子撲了上來,也學著黃盛用手探了探鼻息,還捏了捏脈搏,在確定了新娘子氣息脈搏皆無之後,這才嚎出聲來。
原本大喜的事情竟然在轉眼之間變成了喪事,腦子發熱拉著黃盛來喝喜酒的禮部員外郎朱通朱大人當即也昏了過去,而一名看上去年紀三旬上下,最多比四娘大上少許的少婦則撲了過來,一把將黃盛從新娘子身上推開,直把黃盛推成了個滾地的葫蘆,在地上滾了足足三圈才停下。
看看新娘子口唇上的紫紺,黃盛就知道這新娘子絕對不是被自己給撞死的,紫紺這種癥狀一般來說都跟心髒病有關,後世的他因為發過心髒病,所以也去搜索了一些有關心髒病的信息,其中就有提到如果有紫紺的表現,就跟心髒病、心力衰竭和休克等病癥有關。
看樣子,應該是新娘子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嚇而暈厥了過去。
時間就是生命,黃盛可不想這麼一個二八年華,長相還算可愛的小姑娘就這麼掛了,由于大庭廣眾之下不可能施展聖光術,當即黃盛便爬了回去,先用普通的急救手法猛掐新娘子的人中穴,見無效後便雙手用力一推,將撲在新娘子身上的少婦推開一旁,伸手去扯開新娘子的衣領,然後雙手在左心上按壓起來。
「天殺的賊坯,休要再辱我兒!」被黃盛推倒的少婦見狀灑瘋一樣的撲了過來,這次有了防備,黃盛當即一偏一讓,就讓她自己撲跌在地。黃盛忙著救人,可沒閑工夫解釋什麼,忙喚道︰「娘、露兒,快將她攔住,別礙著我救人。」
四娘有些不知所措,跟在四娘身後的珠兒也是慢了一拍,只有露兒听了這話之後便縱身一躍撲到在少婦身上,手足並用將她緊緊抱住,這才緩出了時間讓回過神來的四娘、珠兒幫手。
當即黃盛又按了幾下之後,這才想起還得人工呼吸,便將新娘子的頭抱起,捏住鼻子嘴對嘴的給她吹氣兒,來來回回折騰了大約小半刻時辰的功夫,才感覺到新娘子渾身一震,悶咳一聲呼出了老大一口的濁氣,竟然真的起死回生了。
見這新娘子終于轉活過來,黃盛這才擦著滿頭的大汗癱坐在一旁,不過此時新娘子臉上的紫紺還很是嚴重,想了想後便從新配的御賜銀魚袋[1]里模出了一枚指肚瓶,拔開塞子將里面的初級活力藥水給她灌了下去。
正所謂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雖然不知道對她這種病癥有沒有效果,也只等死馬當做活馬來醫了。
「唔!娘……」將藥液灌下之後,新娘子先是側頭發出了一聲咕噥,這才好像想起什麼似的扭頭看向一側,卻發現自己的娘親正披頭散發的被兩個丫鬟死死抱住,還有一名婦人還拽著娘親的衣服不讓她動彈。
也不知從哪來的勁兒,新娘子一個骨碌就從地上爬了起來,猛的一撲好似疊羅漢一樣撲在了四娘、露兒等人身上,當即五個女人又如滾地葫蘆一般在地上打起了滾來。
待黃盛站起身好不容易將四娘等人扶起,新娘子和她娘早就抱在一起哭做一團,黃盛細細看去,發現新娘子臉上的顏色漸漸變得紅潤起來,這才完全放下擔心。哪知到他根本就是樂觀得太早,只听身後人群突然傳來騷動,黃盛扭頭看去卻發現一直目瞪口呆的新郎官兒不知為何正在胡亂扯著身上的新郎袍服,跟著只听他口中嚷嚷著什麼貞潔、什麼家聲,然後就翻身上馬,帶著一票家僕扭頭就奔出了坊市,甚至連幾十擔的聘禮也扔在路邊棄之不顧了。
而一早似乎昏厥過去的朱通也醒了過來,先是跑到新娘子娘倆身邊喝罵了幾句,由于說的不是長安官話,黃盛也沒听懂他到底說了什麼,可這員外郎卻是扭頭又向黃盛奔來,抓住黃盛手臂喝道︰「你這登徒浪子,竟敢在朗朗乾坤,大庭廣眾之下污了俺家閨女的清白貞潔,走!和俺去天家面前評理去!」
朱通不由分說拉著他便走,而新娘子的母親也抹了眼淚,拉著自家女兒跟在丈夫的後面,夫妻二人拉著凶犯和苦主,順著寬闊的承天門御街直向皇宮奔去。
這一下可就熱鬧了,黃盛這邊負責陪同游街的宮人可不敢攔著,這位禮部員外郎可是不是凡人,他姓朱名通,他的父親朱昌曾擔任過前朝宰相,他的姐姐是李漼老爸宣宗皇帝的妃子,他本人也曾在京兆府擔任過府尹,現如今在位的皇帝李漼真要算起輩分來,還得尊他為國舅。
並且禮部員外郎雖然是從六品的正式官員,可黃盛這個五品的朝議大夫擱在他這樣的宗室貴戚面前也就和菜市里的大白菜一樣沒什麼區別,所以只能呼啦啦的將狀元游街的儀仗掉頭跟在四人後面。
而朱通的家人那邊,也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措手不及,見四人向皇宮奔去,狀元儀仗也跟在後面,這邊的管事腦子一熱,便也讓抬著花轎的轎夫、擔著彩禮、聘禮的挑夫也跟在後面。
這一下,原本就很是熱鬧的長安街上又更為熱鬧了三分,之前黃盛游街時街面上就聚集了大量的群眾,之後各個坊市又不斷有人听聞涌出,也想要目睹一下狀元游街的盛況。這一下黃盛非但殺了個回馬槍,還給他們上演了一出前所未見的新戲碼,自然轟動非常。
一開始有關于為何童子新科的小狀元會被禮部員外郎抓住疾走的原因還有說得根有據,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原本說是「小狀元路遇喜轎,驚馬傷人巧施救」,沒多久就傳成了「小狀元見色起意,施詭計污節搶婚」。
從開化坊往皇宮走也就兩個坊區便入皇城,而這朱通還嫌黃盛腿短走得太慢,一把將黃盛扛在肩上,又扯著女兒向長樂門方向趕去。
皇城官街民眾自然不能跟進,但狀元儀仗和迎嫁的隊伍卻是可以,直到進了長樂門才被宮禁攔住。哪知到這朱通不管不顧,亮了通行的魚符直入太極宮後便直奔西內苑而去。這西內苑是專門供太後、太妃居住的地方,朱通雖然行事有些莽撞,卻也不是真的愚頑,卻是來找他的姐姐告狀。
卻不想,無巧不成書,就在他快要進入西內苑的時候,卻正巧踫見了李漼的御駕。這會兒他剛剛才去太後的宮中問安歸來,有宮人見了朱通肩膀上扛著個小孩兒又拉著兩個女子急行而來,急忙喝停了御駕,讓他不可沖撞。
御駕才停,就見李漼牽著一個小孩兒從車輦上下來,仔細一瞧他懷中還抱著個三歲多點的小孩兒。而手中牽著的不是別人,正是黃盛的冤家小魔星李妹娘。
「朱國舅,何故如此匆忙呀?」李漼跟朱太妃無甚交情,但朱通和他姐姐朱太妃都曾擁護他繼位,自然記得真切。
「陛下,今日可得給俺做主哇!」朱通將肩上的黃盛往地上一扔,拉過女兒妻子便跪地哭訴起來,這一次他刻意說的是長安官話,黃盛倒是听懂了。這朱通如此憤怒,歸根結底都是黃盛對他女兒施救惹出來的禍事,眼下朱通以女兒朱雲娘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當街猥褻,失了清白貞潔,有辱門風家聲為由,要求將黃盛嚴懲。並且新郎官還當眾給退了婚,這事也得請李漼來斡旋。
李漼听了倒也出奇,心想黃盛不過七歲小兒,怎麼可能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輕薄猥褻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就算這小家伙真有心,也只怕無力呀!
李漼便放下了懷中抱著的小孩兒,來到跪在一側的黃盛面前肅顏道︰「小黃郎,朱國舅適才所言之事,可真?」
黃盛卻是突然爆出了一句︰「皆是虛言!」
「哦!你倒是說說,實情如何?」李漼雖然也曾給黃盛的詩給鎮住,但在他眼中黃盛始終是個小兒,而小兒一般都不太會說謊,因此先不問緣由如何,他倒是信了三分。
當即黃盛便把游街遇喜,馬駒受驚沖撞花轎,新娘險死,三郎出手施救還生的事故說了,黃盛還來拉過妹娘,在她身上將人工呼吸的全套過程給演示了一邊。黃盛和妹娘一般大小,自然沒有什麼男女之防,小魔星見他說得有趣,也很是願意配合模仿。
等黃盛把壓胸、吹氣這兩項被看做是輕薄褻瀆的用處細細說了,李漼也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听小黃郎這麼一說,朕倒也想起一事來。前歲仲夏,有女官訓魚時失足跌入太液池,救上之後見她氣息全無,太醫便先按壓她胸月復讓她吐水,又讓宮女捏住她的鼻竅往口中吹氣,說是吹出肺中積水,一來二去倒也真把人給救活了。」
「對對!就是這個道理!」黃盛听了,忙不迭的點頭,可朱通表情卻很難看道︰「陛下,話雖如此,卻也不能不顧人之常情。如今這小郎當眾輕薄微臣之女,又在大庭廣眾之下,且外婿怒急當眾退婚,卻叫微臣日後將臉面置于何地。」
「說來也是……」李漼一想,道理卻也沒錯,可正欲說些什麼,卻發現妹娘卻是沒心沒肺的和黃盛玩到一塊去了,這會子小魔星正扭著黃盛的耳朵,一手叉腰,氣勢洶洶的道︰「今次你是救人,妹娘便不記恨你,日後可不許再去親別人的嘴兒,可記下了?」
黃盛哭笑不得,他此時跪在地上,恰好給妹娘扭個正著,又在皇帝李漼的面前,不敢還手撕扯,只能苦著臉答道︰「記……記下了!快些撒手!」
「就不!」妹娘扭著黃盛耳朵,卻是人小鬼大的拿眼去瞪朱雲娘,一副黃盛可是老娘的人,誰敢欺負他就是跟老娘作對的表情。
李漼見了這樣子,心中突然升起個荒唐念頭,便上前來扶朱通,又把他扯到一邊,悄聲說道︰「朱國舅可知,朕已經給這小黃郎賜了婚,許的便是妹娘。」
「啊!是永壽公主?」朱通听了,胸中咯 一聲,腦子便亂了。
李漼卻是又道︰「國舅,既然事已至此,不若朕來打個圓場,想一個折中的辦法,你瞧可好?」
「還請陛下做主!」朱通也不知李漼的折中辦法是個什麼情況,便只能硬著頭皮應承下來。
李漼便直言道︰「如此,朕也不讓國舅吃虧,封雲娘一個郡主,嫁與他做妾,國舅意下如何?」
話都說道這份上,朱通豈敢反對,便只能允了。
而李漼也根本不問黃盛意見,先是請了朱通一家和黃盛同上御輦,跟著擺架大明宮,又讓宮人準備了聖旨,連帶長樂門外的狀元儀仗和迎親隊伍也不解散,通知他們就地休整,一會還要混編游行。
不過一個時辰,李漼的賜婚聖旨就出了宮門,昭告了天下。
****
[1]︰金魚袋,用以盛鯉魚狀金符。唐三品以上服紫金魚袋,四品以上佩金魚袋。五品以上佩銀魚袋,六品以下無魚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