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再無聲音。
百無聊賴地坐了一天,等到宴會將散,就連都痛了。耍賴讓阿玉背我回去,他說此時臣下眾多,難免失了面子。我知他說的是實話,但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作勢不理他,讓流霞扶著我下台階,儀態萬千地走出大殿,身後是阿玉無奈的笑聲。
他今日必然有許多事要與凌蕪相商,想來是不會追出來。于是與流霞放慢了步子,感受著這幽幽涼風。
「這位姑娘,請問往哪里是出宮的路?」不遠處響起男子的詢問聲。听聲音,應是之前請我一舞的鉞世子。
流霞為他解釋一遍,他卻仍是不懂,後來無奈請流霞帶路。流霞猶豫,我笑著對她道︰「你去吧,我站在這里等你。」
此話出口,她才稍稍放心,又囑咐我幾句「不要亂走」後才引著那鉞世子離開。
知道自己絕對沒本事走回去,于是乖乖站著,不敢挪動分毫,生怕流霞回來找不到我。
「清兒。」
不遠處有人喚我,聲音有些莫名熟悉,但卻想不起來是誰。
我轉向來人的方向,「是誰?」
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聲,感覺到有人朝我走近。
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並不喜歡這種陌生人靠近的感覺。他僵在原地,半晌,出聲問我︰「你怎麼了?」聲音極輕,仿佛害怕驚碎夢一場。
「你與楊子玉在一起了?」
我尚未回答,他就自己說起來。听他的意思,似乎我們認識。而且在宮中敢直呼阿玉名字的人,向來只有我。也不知他是哪路的神仙。
清了清嗓子,「請問你是哪位?」
周圍一下子沒了聲音。
忽然鼻梁上有微風,鼻尖聞到一股清新的氣息。
「你的眼楮怎麼了?!」他厲聲問道。
我禁不住瑟縮,無辜地睜大眼楮。「我前些日子撞到腦袋,淤血堆積,所以眼楮看不見。」隨即挺直腰板,「不過只是暫時的哦!」
雖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太醫們都說以後是有可能醫好的。
「你眼楮看不見了,難道就連腦子也壞了麼?」他幽怨地控訴。
我詫異地挑眉︰「你怎麼知道?!」
他頓時哭笑不得。
「許姑娘……」遠遠傳來陳希東的聲音,我立時驚起,忙喊︰「你快走,要是讓阿玉知道我與你說話,肯定會被罰的!」阿玉一直告訴我不要跟不認識的人說話,人心險惡。
雖然我已經這麼大了,自己知道分辨真假,可阿玉要是生氣了,說不定會不許我出來走動。
話出口,卻沒有人回應。小心地伸手向前一模,只有虛無
——咦,難道他已經走了?
「姑娘,」陳希東跑到我面前,「皇上有請。」
我嘟嘴︰「我在等流霞呢。」
他好氣又好笑︰「您放心,微臣讓人等在這里,您先跟微臣走吧。」
思考半天,終于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一起去往朝陽殿。此時殿內一片安靜,想來所有人都已出宮了。
「清兒過來。」阿玉走上來牽我,將我帶到一處凳子前坐下。「國師大人請。」
我還在生他的氣,悶著不說話。
一只如玉般微涼的手搭上我的脈搏,想必就是國師凌蕪了。
凌蕪把了半天脈,又撥弄我的眼楮上下看了幾遍,最後松開手,語氣有些凝重。
「夫……」他話尚未說完便被人掩了口,漸漸走遠。
我心火更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能當著我的面說?
陳希東守在一旁賠笑,想著法兒轉移我的注意力,可我一等到流霞回來,便讓她帶著我回去休息。
剛剛爬上床,流霞便小聲傳喚皇上駕到。
閉上眼,側過身子面向牆壁。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床前。
「清兒」他好笑地叫著。
繼續無視,將被子拉上來,遮住半張臉。鼻子被捂著,呼吸不暢。憋得臉都紅了,還是阿玉先投降。
他爬上來扯我的被子,然後連被帶人一把摟進懷里,臉蹭著我的額頭,他的胸口傳來低沉的笑聲,我伸手去推,卻無法撼動分毫。
「生氣啦?」他低聲問我,「你別擔心。國師說你的眼楮要不了多久就會好的,而且臉上的疤痕也可以消除。」
「真的?」知曉容貌不會有損,我馬上忘記剛才的事。
他無奈地點點頭,手抱著我,「自然是真的。」頓了頓,接著道︰「再過幾日,你就會成為我楊子玉的妻子,我們一生一世在一起。你開心麼?」
「嗯」我愣愣回出一個字。
「在想些什麼?」他有些不滿地勒緊我的腰。
急忙搖頭否認,一臉討好地憑著感覺湊上去在他臉上「啵」地一聲,然後咂咂嘴,縮在他懷里閉眼。他身子僵住,漸漸發燙起來。
「清兒」他又叫了一聲,嗓子低沉。
「嗯」我不耐煩地哼出一聲,「我困了」帶著濃濃的鼻音,甚至連眼都不睜。
過了許久,他無奈一笑,摟著我睡去。
听得宮人說御花園里池塘中的荷花都開了,我來了興致,讓流霞陪著我去瞧瞧。在池中涼亭坐了一會兒,又覺得口干舌燥,流霞急忙去端冰鎮的水果。
她走了不多時,身旁傳來一陣壓迫感。我支著腦袋倚在護欄上,甚至頭也不回。「你來啦。」
「你知道我會來?」男子難掩輕微詫異,在我身邊坐下。
微微一笑︰「那日夜深出現在我床邊之人不就是你麼,憑你的醫術,又怎麼會看不出來。所以你定會來找我問個究竟。」
他輕笑︰「我從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
我點點頭︰「我知道啊。」福至心靈,又打趣他︰「但我也知道,我是不一樣的。」
本只是開玩笑的一句話,誰知他竟沉默了。
頓時有些局促,連忙岔開︰「話說你幫我看病,結果究竟是什麼啊?我沒什麼大事吧?」
「刀上的毒並不算厲害,可是與桃花散的殘毒融合,產生了一種新的毒性。這也就是你的眼楮為什麼會看不見的原因了。」
「太醫倒不曾提過桃花散殘毒之事,」冷笑一聲,「想必他們也知道這是皇室密毒。」稍稍停頓,「那眼楮會好麼?」
他卻沉默。
心霎時提起來,面上卻仍不肯泄露分毫,無所謂笑道︰「其實看不見也是一件好事,許多我不想面對的東西就全部可以忽視。」
凌蕪把手伸到我的眼楮前,感受到壓力下意識閉上眼。他的掌心輕輕覆蓋上來,微微的涼意讓眼楮舒服了許多。
「我亦沒有把握,只能看天意了。」他聲音里有些歉意,音調微微提起︰「至于臉上的傷……」
笑著搖頭︰「我洗面時經常踫到臉上的傷疤,糾結成一團,自己都覺得可怖。只是轉念一想,又覺著容貌不再也是幸事。」
他嘆了口氣︰「楊子玉對現在的你依然是如珠如寶,若照我說,你不若一生留在他身邊,也省去半世漂泊。」
笑而不答。
從我醒來裝作忘記一切的時候起,我就不再抗拒阿玉。對著容貌盡毀、雙目失明的我,他如果能夠繼續愛下去,那麼陪著他一生一世,對我而言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我終究欠了一個人。
幽幽嘆氣,只听到有腳步聲靠近。
「姑娘、國師大人」流霞請了安,退到一側。
凌蕪站起身,「不妨礙夫人賞荷,凌蕪先告退了。」
我亦是微笑︰「大人好走。」
直到凌蕪消失在御花園,流霞才扭捏捏捏地問我︰「姑娘,你與國師大人方才在說些什麼啊?」
凌蕪容貌不凡,對于這些身處深宮的小女子來說,自然是極易有好感的。再加上……流霞身上,還肩負著看顧我的使命呢。
不由冷笑,就算我裝作忘記一切,阿玉始終沒有辦法對我完全放心。
「國師大人跟我說流霞是個大美人!」我大聲笑道,立刻惹來流霞的嗔怒。听著她嬌羞的聲音,心里卻一點點沉下來。
心緒飄遠,不知不覺又想起昨夜的男子。他站在風中,想必還是一樣的溫潤如玉。我的陌生,也不知會不會讓他傷心。
「姑娘」流霞忽然開口,語氣中已無先前的女兒心性。「剛才奴婢路過棲鳳殿,听見里邊吵吵嚷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