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著干什麼,還能動的,往前沖!」鐵壁營奚族軍官蕭安國最先反應過來,推了一把身邊的軍卒,大聲吼道,「是火銃,沖到近前,砍翻他們!」蕭安國也是世居貴族出生,火銃這玩意在遼國的貴族中間很是常見,不過大家都把它當作一種玩物收藏,弓馬才是大遼國的立國之本。這時候,遼軍兩翼的騎兵也看出不妥,拼命向中間沖殺,要干擾宋軍中央大陣的發射。
趙行德沉默地觀察著前面的形勢,黑火藥發射所產生煙霧彌漫,影響了他的部分視線。但指揮使的沉默並沒有妨礙統領百人隊的都頭發號施令。
「第三排——前陣——!」
隨著口令響起,各列站在副什長身後的軍卒上前兩步,經過副什長身邊的時候,將手中火銃交給副什長,接過已經放空的火銃,裝好槍刺,半蹲在第一排什長的身旁,整個火銃營正面的長槍密度增加一倍。
四十步的距離很短,三百柄火銃同時激發的彈丸制造成了數十人損傷,清醒過來的遼國鐵壁營開始在奚族軍官的指揮下向火銃營的陣地沖殺過來,五人一組的高大的重甲步卒,整齊地發出 之聲,越來越近。前排的火銃營軍卒甚至能夠看到對方頭盔縫隙里路出嗜血的眼光。
「開——火——」
三百柄火銃再次點燃,伴隨著滋啦滋啦的燃燒聲,火銃營的軍卒從未像現在這樣憎恨過火藥引線的長度,就像他們從前那樣憎恨趙行德千方百計把它縮短一樣。關二爺保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柄火銃炸膛。
「呯——」「呯呯」「呯呯呯呯」連綿不絕的火銃聲再次響起。
不少正在向前沖擊的遼軍士卒仰頭栽倒在地,叫喊聲戛然而止,被擊中的銃眼兒汩汩流著鮮血,止都止不住。遼軍中鐵壁營軍卒的厚甲在這個距離也無一例外地被穿透,而且和往常尚能帶著箭矢沖鋒不同,只要是被火銃擊中的,大都倒在地上,盔甲的縫隙里流血不止,一隊五人連在一起的鐵壁營士卒,只要有兩人以上無法行動,其他三人也就被拖累在了當地。
「第四排——前陣——」
已經站在副什長後的第四排軍卒上前兩步,和副什長交換了火銃,將放空的火銃裝上槍刺,同樣半蹲在第一排,火銃營前方的長槍密度達到了開火前的三倍,密集的長槍,遠遠望去,仿佛帶著獠牙的叢林一般,等待著敵人的鮮血。在這個時候,沖在前面的遼國鐵壁營的軍卒已經殺到跟前。
「鐺——」的一聲,五柄重斧頭如同車輪一般,先後劈在長槍上,鐵壁營士卒的巨大膂力,幾乎將宋軍使士卒兵刃月兌手而出,本來就弓著腰撐著長槍的火銃營軍卒,仰望著這銅牆鐵塔一般的對手,從心底里產生出了壓迫和畏懼的感覺。這時候,都頭的口令發出了。
「點——火——」
已經換好火銃的副什長們先後點燃了藥引,殺到前陣,暫時被槍叢阻隔的遼軍士卒幾乎就在火銃的前面,鐵壁營軍卒強悍高大的身軀和漠視生死的態度,讓一些火銃營副什長拿火折子的手也在哆嗦,然而,成百上千次重復的點火,還是完成了。
所有人再次無比痛恨火藥引線的長度,遼國軍隊並非沒有沖擊弓弩陣的經驗,知道這一刻就是勇猛換性命的時候,遙遙欲墜的前長槍防線即將崩潰,鐵壁營悍卒甚至試圖擺月兌鐵鏈子的牽扯,縱身要撲到長槍叢中,而宋軍長槍無法刺透他整塊堅韌的盔甲,被壓迫得節節後退。
正在這時,火銃響了。
「呯——」「呯呯——」的聲音,在火銃營前陣軍卒的耳中,就像是仙樂一樣美妙。
在這個距離上,火銃幾乎和頂在敵人的腦門上發射沒什麼區別,甚至連最堅固的鐵頭盔也能打穿。那些卡在長槍叢中,身軀高大,又轉動不靈的鐵壁營軍卒幾乎是最好的靶子。哪怕是根本沒有受過瞄準訓練的人也能毫不費力的打中。
不僅僅是打中而已,用雙份藥發射出的重銃子的巨大的沖擊力,在這個距離上毫無保留地打入了前陣遼軍的身軀上,中彈的幾乎都會不由自主地猛地後仰,鮮血噴濺出來,如果有沒有頭盔面罩的保護,面門就是血肉模糊的一個大洞,就算是有鐵頭盔和整片胸甲的,也都被洞穿,鮮有不命喪當場的。
「第五排——前陣——」
戰場上一片濃煙升起,第五排軍卒緊跟著都頭的口令,快速跑到前面,將手中火銃交給副什長後,上好槍刺,借助向前地沖力,用長槍將那些卡在前陣中的敵軍尸體和身軀奮力推出去。
火銃響了,那些沖到最前面的,最悍勇善戰的就這麼玩完了,前陣軍卒懸著的一顆心這才稍稍放下一些,各副什長們意識到手中家伙的巨大威力後,吹火折子的動作都添了幾分瀟灑。
「開——火——」
就在前陣遼軍還沒來得及補充上來的時候,火銃又響了,呯呯砰砰的聲音,又有一片遼軍倒在血泊中。「第六排——前陣——」火銃營的不算寬闊的前陣現在密集地分布這一千八百桿長槍,哪怕是最不怕死的軍卒,豁出性命去,也難以一下子突破了,而就在這密集的槍林之後,黑洞洞的火銃口,已經給前陣遼軍確立了無堅不摧的印象。
「快跑吧!」正面遼軍的士氣,終于崩潰了。
因為兩名同袍身亡而無法邁步前進,留在本陣的許定看到遼兵如潮水一般往後退卻,後面丟下了一片尸體,往常這個時候,通常是弩手射殺潰退敵軍的最好時機,但宋軍的前陣卻是詭異的一片沉寂,只有從中軍大陣中跑射出來的箭羽,還在不斷的傾斜。
越來越濃的煙霧擋住了趙行德的視線,但他還是和所有火銃營的士卒一起感到敵軍潰退了。和副什長現在企圖將所有火銃打空的沖動不同,趙行德置身混亂嘈雜的環境中,頭腦卻陷入古怪地空靈清靜的感覺,仿佛他不是在千軍萬馬角逐的戰場的一份子,仿佛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空曠的戰場上,用一雙淡定的心靈之眼在觀測這周圍的一切。與環境格格不入的這種感覺,讓趙行德感到很不適應,很不舒服。「沖動?激動?緊張?熱血沸騰?」他甚至在一瞬間暗暗想到,「為什麼這些听說過的東西,我都感覺不到,無法全身心投入到兩軍交戰的狀態中去,我是不是有問題?現在是在打仗!打仗!你要集中精力!集中精力!」
「接陣。」他及時地下達了軍令,制止了都頭們繼續發出「開火」的指令。
「接——陣——」
隨著營指揮,都頭們拖長聲調的軍令,前陣士卒松了口氣,將緊密的陣型排整齊了些,身後的副什長及時將火折子從引線邊上拿開一點,大家都意識到敵軍撤退了,現在是繼續朝著敵軍背後開火,還是蘇文郁這樣年輕的軍將心中不僅升起了一種暗暗地期待。
「前進十五步。」軍令隨後下達。趙行德希望貼近敵軍再發出最後的四次齊射,確保火銃的殺傷,同時縮短全軍沖陣的距離。
「前進——十五步——」「前進——十五步」
听清楚軍令之後,前面的什長帶領身旁待敵的軍卒站起山來,密密麻麻的長槍叢林仿佛一下長高了半尺,接著在營指揮和都頭的引導下徐徐推進。從趙行德的位置向左看,槍刺的尖端,有的映著利刃白光,有的還沾著血跡,排列成了兩行跳動的光點,前進十五步,所過之處,沒有來得及爬回本陣的遼軍,都被鐵槍釘死在泥地里。
十五步之後,長槍叢林又重新扎下根來,趙行德也得以看清對面的情況,遼軍開始彎弓搭箭,朝著火銃營的方向放箭,阻止他們接近,雖然前陣的軍卒晃動長槍能夠起到一定的擋箭作用,但這個短距離上,無論是平射還是拋射的密集的箭矢,穿透力都不容小覷,造成火銃營的軍卒不斷有中箭倒下的。
一枝箭幾乎是擦著趙行德的鐵盔飛過去,他有些奇怪自己居然沒有太多在意,而是冷靜地下令道︰「點火。」
「點——火——」
早就迫不及待地副什長門迅速將火藥引線點燃,伴隨著呯呯砰砰之聲,前陣的遼軍,尤其是身形高大行動不便的鐵壁營軍卒,倒下去不少。火銃營在不足三十步的距離上開火,前陣遼軍將領有些猶豫,不知是該沖上前來廝殺,還是該繼續放箭,
在沒得到都指揮使進一步將令之前,營指揮順暢地發令「第七排——結陣——」又有三百名換上放空了火銃的長槍手補充到前陣中,遼軍這個程度的箭雨,對步人甲防護嚴密的宋軍步卒來說,這短短時間,尚且還是支撐得住的。
「點——火——」密集的銃子再次在打擊在狹窄正面的遼軍人叢里,當面不少人捂著帶血的銃眼倒下。
「第八排——接陣——」三百名長槍手又擠入上前陣密集的隊列中,幾乎都快插不進腳了。
「點——火——」呯呯砰砰火銃之後,「第九排——接陣——」前面緊握著長槍的軍卒幾乎都要擠得密不透風,果這時候趙行德再不發出沖陣的軍令,只怕有人會往前被推搡得往跌倒。
這時候,前陣遼軍終于承受不住面對面放箭放火銃的壓力,面對著密集的宋軍長槍手,開始有了稀疏的後退。而被死傷所拖累的鐵壁營精兵,因為無法迅速地後退,落在後面,尚且還站立著的,孤零零地成為火銃密集開火的目標。
「沖陣!」趙行德一聲斷喝,蘇文郁一愣,因為從這次戰斗以來,他還從未這麼高聲的下達過命令,轉瞬之間,他明白過來,和其他旗牌官一起高聲喝道︰「出陣!」「出陣!」
「出——陣——」
營指揮,都頭們的軍令,仿佛打開了攔著洪水的閘門,早已擠在在前陣的宋軍長槍手們,無論是在遼軍箭雨的侵襲下,還是在後隊軍卒的推搡下,仿佛高山滾石一般,猶如飛流瀑布一般,一往無前地朝前沖殺過去。
數千軍卒往前沖殺的巨大沖擊力,令趙行德印象深刻,「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于毀折者,節也。是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張弩,節如發機。」「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故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這句兵書里的話忽然浮現在腦海里,轉瞬之間明白了許多。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似乎對自己毫無戰場感覺的事情,暫時也不太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