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勾當官沈筠一听「開封府拷問」之語,臉色微變,正待開口,蔡京又道︰「眼下最要緊之事,莫過于選將掛帥南征。河間諸軍統制官王彥,久歷軍旅,持重有謀略,在河間協調眾將力抗遼軍,頗得童大人的贊許,乃將才。以老臣之見,此人到是個合適人選。」
王彥為錦檐府河北統制官,受皇城司沈筠的轄制。此前短短數月間,王彥因功被迅速提升為河間諸軍統制,節制近五萬禁軍,在河北與楊彥卿、劉延慶鼎足而三。他本非沈筠真正心月復,升官如此之高之快,已經使沈筠感到有些不妥,眼下蔡京又提出讓王彥出掌南征行營,便不知該贊同還是反對。
「王子才統帥十五萬大軍,平定東南後,必不能甘居我下。不過,反對之語一出,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雜家正中蔡老賊的奸計,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河間兵權,也必將與皇城司離心離德。」沈筠斟酌再三,始終沉吟未發。剛才欲質疑將上千舉子交付開封府拷問的不妥,已經顧不上了。
蔡公相提名舉薦,其他重臣輕易也不願做反對之語。趙佑撫著額頭思量再三後,同意了蔡京所提議,下旨任命王彥為江、淮、荊、浙等路宣撫使,東南行營都部署。命他從河間選精兵一萬,調西京行營禁軍七萬,京師宿衛禁軍五萬,湖北路駐泊禁軍一萬,並在河北及京師左近州縣征募自願從征的弓箭手、良家子、蕃兵兩萬,組建南征行營,合計十五萬大軍,從速出征。河間諸軍則交回河北排陣使劉延慶節制。同時,令東南諸州縣尚存的禁軍、廂軍向金陵集中,必守金陵,以免亂賊攻克這座江南舊都後聲勢更漲。
杭州城內,到處是明教教眾來來往往,這場數天內幾乎席卷江南的起事如此順利,令明教的老兄弟都有些興致勃勃。不遠處蔡府和杭州造作局的大火已經快熄滅了,現在還冒著濃煙。起事教眾以頭扎綢巾的顏色別等級,最底層的教眾頭扎紅巾,以上依次為橙黃藍紫白五色,而白色僅為教主方臘所用。此刻,一群明教中的首腦人物從制置使衙門走出,這些人頭上所扎的大多是紫色綢巾,至少也是藍巾。
石生、鄭魔王,陸乞兒等各地壇主堂主,自是意氣風發。剛剛聆听了聖公教諭,攻克金陵後,便要舉行登基大典,建立國家制度,三省六部,道府州縣,一樣都不能少。明教原先在民間傳播的流派與組織頗為復雜,此刻眼看便要混元歸一,大家修成正果,也唯有方教主這般天生的神人才做得到。唯寶光法王鄧元覺稍顯憂色,他環顧街面四周,商鋪大都開門,市面卻很蕭條,不由得嘆了口氣。
聖教得到了鹽幫、漕幫,以及一些東南富商的支持,數日內席卷十數州縣,格外的順利。起事之後,方教主極力約束教眾不得騷擾民間,還斬了幾個害群之馬以儆效尤。可是基層的教眾與官府仇怨太深,但凡抓住,動輒斷臠肢解,挖肺掏心,甚至熬以膏油,亂箭亂射,非如此不能泄心頭之恨。不但嚇得東南一帶的官員和胥吏紛紛逃走,還嚇壞了許多縉紳富商,乃至普通百姓,加重對聖教的誤解。
原本侍奉明尊的和州知州吳儲吳侔兄弟,也被差點被趁亂涌入的別壇教眾毆擊致死,左護法張懷素為此還和右護法方肥紅臉拍桌子,也是無用。聖教雖然已經接掌州府衙門,但戶籍不知,賦稅不知,糧草不知,衙中老兄弟唯持律嚴謹,晝夜七時,暝拜明尊,更有居心叵測之人唯每天鼓動教眾,勸說普通百姓獻家產入教。東南一帶原本寵信儒學,佛學,道家的士人紛紛避之而恐不及,不少不願改信明尊的村莊開始結寨自保。
鄭元覺正沉思間,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卻是樂山壇壇主石生。「老鄭,你說那儒生單單寫了篇揭帖,既不拜明尊,又對聖教無所建樹,方教主怎麼會如此看重,還鄭重昭告封他做聖教前軍師。」石生低聲道,他和教中許多老兄弟一樣,認為聖教兄弟為了今日,拼著殺頭,多年來功勞苦勞誰都有一大堆,教主卻偏偏開始提拔起外人,不禁心生不滿。這些話不敢和旁人講,只能對多年相熟的老兄弟發泄一二。
鄭元覺微微一笑道︰「教主只怕不是看重他,那趙元直身在昏君奸臣的爪牙之下,這聖諭傳到汴京,是催他上黃泉路的。」
石生不過是被功名利祿蒙了心智,被一言點醒,又道︰「他和我教素無冤仇,為何」
鄭元覺道︰「揭帖之事震動不小,只要昏君斬了他,便又失了不少人心。」
石生點了點頭,便恍然大悟,嘆道︰「原來如此,這般陰損的勾當,定是方肥那小人的設計。」旋即又皺眉道,「若是昏君不斬他呢?聖教豈不是失算?」
鄭元覺啞然失笑道︰「就算昏君不中計,軍師不過出一名分而已,今日封,明日免,聖教又沒有損失什麼。」他心里倒是希望方教主吸納些教外的人才為聖教所用,為本教效力即可,信不信明尊,並不是關鍵問題。不過這一招借刀殺人委實也太過明顯了。汴京那位若當真昏庸到這個地步,那倒真可以考慮攻克金陵後揮師北上,一統天下了。
數日後,汴京城內,趙行德見到了宋安,正在奇怪著位師兄如僮僕般的打扮,臉也涂得蠟黃,宛如換了個人,宋安低聲道︰「元直當速離京師躲避,萬萬不可去參加秋闈,有性命之憂!」
原來開封府欲在秋闈省試當日鎖拿兩千士子,底下書吏和刑部的胥吏暗通聲氣,免得抓了這麼多人,又要三司會審,大家忙得焦頭爛額,刑部的同僚埋怨開封府不會做事。而宋安亦從胥吏處得知了消息,知道如陳東、張炳、鄧素、趙行德等人居所也被皇城司和開封府盯著了,這才匆匆喬裝而來。
「僅憑亂賊一紙檄文便將我等下獄,朝廷怎會如此荒唐,那方臘若是昭告天下,封蔡京為丞相,童貫為大將軍,豈不是也要午門問斬?」趙行德憤憤不平,宋安卻道︰「人為刀俎,當速做決斷,不可再猶豫耽擱,鑄成遺恨。」
趙行德沉吟道︰「我若就此逃走,奸賊會否惱羞成怒,牽連李府和恩師?」
宋安道︰「李府女與你只有文定,未完成拜堂大禮,算不得姻親,最多將聘禮退回,以示了斷。就算要追證,按本朝律例‘得相容隱者’之規,三司也不能強勾李府中人去作證人。自古以來,株連九族,只有親眷,還沒有牽連師門的先例,師尊也應該不會被牽扯進去。所以,當務之急,當保住自身性命,以圖將來。李府這邊如何告知,你自己斟酌。師尊那邊,我會代你稟明情況。」
趙行德沉吟片刻,沉聲道︰「這揭帖之案,牽連甚廣,我必要通知陳東、鄧素、張炳等幾位,再轉告學社同道,萬萬不可自投科場羅網。」他仔細掂量了其間輕重,自問絕做不出孤身逃走,而留陳東等人赴死的舉動,是以有此一說。
宋安點了點頭,嘆道︰「你既有此心,我也不便勸阻,出入務必要多加小心,免得引起奸賊的警覺,提前發動,那便難以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