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宋臣,見了大宋的皇帝,居然也不朝拜,你不過是目無君父的狂徒罷了。」
「請陛下稍稍移步,容臣等行大禮朝拜,」吳昂英對趙柯躬身道︰「卻不能讓胡虜沾光。」他指著旁邊,意思是要讓趙柯走下來,離開耶律大石,他們這些宋朝的臣子才好從容朝拜。趙柯如何肯听他的話,非但不敢挪動身子,還用雙手把胡床緊緊抓住,側頭不敢看吳昂英。吳昂英眼中一黯,嘴角旋即又浮上微笑,仿佛絲毫不以為意。
耶律大石冷冷一笑,轉頭對趙柯沉聲道︰「趙大王,這是你的臣子?還不下旨讓他跪拜?」
趙柯眼中閃過一絲屈辱,嘴唇微動,小聲道︰「為何不大禮朝拜?」聲音微弱不聞,耶律大石不滿地「哼」了一聲,趙柯渾身一顫,又加了聲量,厲聲道︰「還不大禮朝拜!」雖是色厲內荏,但君威浩蕩,底下已經跪拜著的朝臣們仍是心頭一突。耶律大石嘴角掛著冷笑,副高臨下地看著吳昂英等人。
吳昂英微微一笑,他抬起頭,直視著耶律大石,沉聲道︰「你听著,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產業。堂堂中國之臣,非一人之私屬,豈能遵亂命而侍奉狄夷之君。臣子若是奉亂命,便是陷陛下于不義。」他頓了一頓,看著趙柯,嘆了口氣道,「吾君雖如你所願,但三軍之帥可以奪,匹夫之志不可奪。我等所作所為,自以己身擔之,與吾君無關。」
他最後這兩句開月兌回護之意,趙柯听在耳中,不禁鼻孔微酸,險些流下淚來,心中道︰「大宋養士上百年,總算有幾個忠臣,只恨朕有眼無珠。」心中涌起一股羞恥之意,臉漲紅成赭紅色,垂首不語。耶律大石冷冷道︰「來人,將這忤逆君王狂生眼珠子挖下來。」趙柯心頭一驚,嚇得肝膽欲裂,更不敢抬頭看這場面。
「沐猴而冠,理屈詞窮,便顯出禽獸本性來了麼!」吳昂英被幾名契丹衛士按倒在地,用鐵勺子挖出眼珠,兩行鮮血順著臉頰流下,顯得可怖無比,口中猶罵聲不絕,「我等自來赴死,只不過以血諫我君王,朝堂袞袞諸公,勿要為虎作倀,亂我中原正朔,我中原,唔,」卻是耶律大石下令宮帳衛士割掉了他的舌頭。
許汝弼、潘元杰等人見狀,紛紛一邊戟指怒罵,一邊勸在帳中眾宋臣勿要屈膝事敵。許汝弼高聲道︰「奉亂命而叛中國,必留千古罵名!。」林中孚則對群臣大聲道︰「苟且偷安,不如玉石俱焚。我等殉節取義,堂堂中國豈無他人!」
這幾人原本年輕力壯,一邊罵,一邊和帳中衛士扭打一起,陳審言和錢壽甚至要沖上去毆打耶律大石,被幾個遼國大臣好容易才按住,朝拜的場面一時有些混亂起來。眼看見趙柯和許多宋朝大臣面有慚色,顯然有動搖之意,耶律大石便不再做收服這些人的打算,下令將這九名大臣拖出御賬斬首處死。朝拜之事經過這一攪,顯得成了一場鬧劇,只能匆匆結束。
九顆血淋淋的頭顱掛在御賬外的長桿子上,眾多宋國大臣從下面經過,都抬不起頭來。許多人心下已知道,這一天過後,這幾個殉節之人,必將名傳天下,與之相伴隨的,則是自己等人的千古罵名。
李若冰遙望著那幾顆頭顱,臉容凝重,凜冽的北風中,他不顧旁邊契丹人看守,當即朝這幾位拜了三拜。他自從出使被扣留後,始終不肯歸順遼朝,耶律鐵哥將他關在露天的馬欄中,吃睡都和戰馬在一起,這幾天下來,臉脖子、手腳都已凍壞了多處。
汴梁城內,晁補之、李格非听說了吳昂英等諸大臣遇害的消息,二人扼腕嘆息良久。他兩人官職雖然是從七品,但名聲在外,為免被遼國所脅迫,獻城的消息傳來時便棄職躲藏了起來。晁夫人李氏雖然拗不過丈夫,同他一起留在了汴梁,卻並非不通權變之人,讓李府家將預先安排好了藏身之處,除了儲積了足夠的食水之外,還有地窖夾壁等藏身之處,平常大門緊閉,每天只派心月復家將在外面探听消息。
「這耶律大石所謀者非小,看來,汴梁是呆不下去了。」晁補之嘆息道,「待時局穩定下來,我們便擇機離開吧。唉——」他話語中帶著無限蕭索之意。至于去向哪里,卻是沉吟未決。「西京麼?曹迪為擁立景王,坐視汴梁失陷,雖然其他宗室皆被北虜所獲,但這等因一己之私而害天下之人,晁某不欲與之為伍,所以,為今之計,還是如舟山先生一樣,隱居東南吧。」他嘆息道。面對著生平好友,他說出避禍東南的打算,但理由卻是不能啟齒,那就是按照他對夏國的了解,護國府能夠坐視遼國攻陷宋國都城,但不能容忍遼國吞並整個宋國,形成夏國東面的大患,所以,避禍東南是相對安全的。
「便依晁兄所言。」李格非點頭道,他眉心緊皺,似是對去哪里都無所謂。晁補之見狀,心下不禁暗暗嘆息。李格非這個年歲,本當含飴弄孫,安享天倫之樂。但長子若冰出使契丹扣留,次若虛子失陷在河北軍中生死未卜,女兒若雪反倒是最不需擔心的一個,听說還有兩個玉雪可愛的外孫,只是遠在關中。
听聞幾位文臣殉節之事,河南馬步軍總管張叔夜扼腕良久,他穿戴朝服,將家人召集到正堂,嘆息道︰「我本想為朝廷留有一用之身,如今看,堂堂中國豈無他人,老夫可以安心就死矣。」言罷便將家人遣散,自回房中橫劍自刎。
這一天,整個汴梁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遼軍勒索錢糧財物甚急,為了不讓遼軍親自進城劫掠,趙質夫和秦檜督促官差挨戶搜檢,上至大內宮殿中各種金銀玉器,下至普通人家的升斗之糧,連白玉宮屋頂上的泥金也派人刮了下來,百姓們幾乎到了家無隔日之糧的地步,有親戚投靠的紛紛出城逃難。
遼軍除了駐兵汴梁之外,又派出輕騎護送宋國使者,前往招降各個大宋城池。各地宋國守臣反應不一。被遼軍圍困攻打多日,且外無援兵的大名府等州縣不得不尊奉了皇命。西京行營緊守虎牢關,不放使者入內。河東行營卻將契丹護軍和使者一並斬了,首級懸掛在天井關前
關中東征軍大營,得知宋國仍舊拒絕開關放行,諸將頓時炸開了鍋。
「什麼?居然還不開關放行!」趙行德額現青筋,罕有的拍案而起道,「宋帝被擄,汴梁淪陷,東南岌岌可危,他娘的曹迪和折可求居然還不開關放行?」他雙目隱現血絲,幾乎怒不可遏,站起身來大口大口地呼著氣。東征軍營帳中,許多將領們紛紛拍著桌子道。
「他女乃女乃的,干脆打過去!」
「好心當成驢肝肺,這麼戲耍老子們,跟他們干!」
「早就想打洛陽那幫雜種了。」
吳階的臉色也很難看。熱臉貼上冷,令這幫軍士格外窩火。自從得知宋帝南狩被遼人擄獲後,東征軍數萬士卒都整裝待發,軍府直接和宋國西京行營聯系,許諾不會乘虛攻打洛陽,讓宋國放開函谷東關,夏軍可以東進協助宋軍作戰。但是,西京行營不但沒有領情,反而加緊了函谷東關的關防,黃河東岸也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真的打起來,就幫了遼國人。曹迪已經擁立宋景王趙杞為帝,關東破舊立新的時候,對我朝大軍心存疑慮。」吳階雙手一按著桌案,站起身來,他強壓下胸中怒意,對諸將解釋道︰「遼國御營左軍都統耶律畢節和鐵木哥帶著五萬騎兵已經南下,和他一起的還有欽差大臣秦檜和其他使者,強命宋國州縣遵旨意為遼軍輸送糧餉。」他搖了搖頭,「同時,趙杞的使者正帶著詔書趕赴各路府州縣,要各地官員上表祝賀新皇登基。」
諸將意識到關東的形勢險惡,也不再鬧嚷,面色凝重起來。
「鐵木哥?」趙行德雙目一凜,問道,「那個最喜歡屠城焚村殺人的鐵木哥?」心下暗道︰「遼軍之中,以蕭塔赤和鐵木哥最殘忍好殺,假若戰場相遇,定要將其誅殺。」
「正是。」吳階嘆了口氣。秦檜帶著宋皇的旨意,倘若宋國州縣不奉命的話,凶名在外的鐵木哥南下,顯然是要立威,遼軍還有借兵平叛的名義。宋國兵力分布一向北重南輕,東南州縣一向空虛,廂軍連民變都應付不了,東南行營大軍主力在襄陽,時刻防御著耶律大師主力南下,無暇東顧。宋國東南州縣已是一片風聲鶴唳,不少官員既畏懼遼軍南下,又不敢得罪趙柯和趙杞任何一方,紛紛棄職而逃,地方諸事陷于癱瘓,好一點還有士紳維持,差一點的則被流民匪寇趁勢佔據。到處是天下大亂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