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刀船靈活無比,宛若游蛇般在幾條鶻舟間來回穿梭。憑借江面廣闊,始終與敵船保持著五六十步的距離,張青等人連連放箭,不時將遼兵射落江中。沒多久,那幾條鶻舟上的遼兵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也畏畏縮縮不敢靠近!張青卻不依不饒,下令水手搖櫓,繼續朝著那些沖向鐵索的敵船迎去。遼軍本為放火燒毀鐵鏈而來,幾十條船上堆滿了火油柴草,舟上能戰的兵丁比尋常戰船要少,剛才挫了一陣,士氣更低落了些。
張青立在船頭,手執弓箭,這一條刀船,堵在了江心水道上,幾十條鶻舟如羊群一般聚成一團,卻不敢上前挑戰。
「好一員猛將!」完顏宗弼又驚又怒,臉色沉道,「再添大船上去,用強弩遠遠地放箭!」
五牙戰船上令旗揮動,有八條戰船駛上前去。兩艘斗艦船身高大,遠遠望去,如同兩座小山似的壓過來。敵船越來越近,閻晉望見敵軍弓箭手隱身于船舷木牆後面,船頭敵樓上鐵桶火炮反射著金光。死亡的陰影籠罩在刀船上每一個宋軍的心頭。
「張統制,」後面軍兵道,「是拼,還是撤走!」
張青的瞳孔微微一縮,反問道︰「撤到哪里去?」他回頭看了看橫江的鐵索,以弓指著蝟集一團的鶻舟大喝道,「不如沖到敵船中間去!」閻晉大聲道︰「快劃!」「好 !」水手遵令奮力搖櫓。鶻舟上的女真水手剛剛松了口氣,見宋軍刀船如刀船如離弦之箭一般沖來,無不大驚失色,一時間居然停在水面不及反應,待宋軍刀船劃近了十幾丈了,方才慌亂不堪地向後倒劃,企圖拉開和宋軍刀船的距離。
「荒唐,荒唐!」斗艦統制安春猛拍船舷,大聲道︰「為何不迎上去!迎上去!」
宋軍刀船沖上來,鶻舟正當一擁而上,迎上前去與宋人白刃搏殺,可操鶻舟放火的水手居然退後躲避,這便讓人看出是寒了膽子,讓安春大為震怒。前軍領下攻破鐵索的軍令,原以為是個輕松差使,沒想到丟臉丟得如此徹底,安春臉籠陰霾,拔出彎刀,下令縱火鶻舟不得躲避,而是要全力纏住宋船。遼軍水師雖然在漢水上游操練許久,但大江之波濤比上游又要洶涌得多,被刀船上的宋軍箭矢射得心慌意亂之下,只顧著倉皇躲避,又迫于不得後撤的軍令,游走在宋軍刀船的周圍,憑借著船多,權且充當著圍堵刀船的移動牆垣。戰船分為前後兩隊,仿佛圍獵一般做一個大圈子,然後向心收網,將宋軍刀船堵在當中。此時,他已完全收起了對宋軍的輕視之心。
「張大人,遼賊的大船上來了!」閻晉大聲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那又怎樣?」張青彎弓搭箭,一箭似流星射出,不遠處鶻舟上的遼兵應弦而倒,「痛快!」張青抹了把汗,再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抽準一條正拼命劃遠的鶻舟,一箭射出——「痛快!」江風吹過,軍袍鼓動,更宛若巡江的水神一般!
在這條刀船的外圍是數十條鶻舟,再外圍則是以兩斗艦為首的戰船隱隱約約形成合圍。戰斗的時間雖短,刀船上的水手們全力操舟放箭,早已個個汗流浹背。片刻後,鶻舟遠遠躲在戰船侯面,高大的敵船則不斷逼近,宛如小山一般壓過來,戰船周圍樹著厚實的女牆,敵兵躲在牆後,堵住了
張青索性放下弓箭,回身笑道︰「看遼賊不給咱個痛快的?」他抽出了腰刀。刀船已被敵船團團圍住,生路已絕,眾水手停下槳櫓,站在船上,紛紛抽出兵刃,準備與遼軍做最後的搏斗。大江兩岸,剛才還在為張青等人吶喊助威的宋軍全都沉默了下來,漢陽城頭的鼓聲也已停止。
刀船被團團圍住,遼軍並沒有給張青等人白刃相接的機會,高大的斗艦船舷夾峙之下,萬箭齊發,無所遮蔽的宋軍一一中箭身亡,張青更是身中十七箭栽落江中。刀船上再無一個活人後,遼軍船上還有人大呼小叫,不久後,幾個女真兵跳入江水中,似乎想要把尸體撈起來炫耀。
趙行德放下了千里鏡,他的臉色鐵青。
經過張青剛才這拼死攔阻,漢軍炮船和大隊的宋軍水師戰船才堪堪聚集在橫江鐵索的下游方向。「啪」的一聲,童雲杰一掌排在欄桿上,大聲喝道︰「開炮,開炮!」他不想讓遼兵得到剛才那個壯士的尸首。「是!」炮組指揮大聲答應,「開炮——」炮長拖長聲音下達著軍令,炮手們沉默而肅然地裝填彈藥,仿佛這是一場肅穆的葬禮。
漢軍水師赴援鄂州,以三條炮船堵在江上,生生阻止了宋國水師從西面攻打鄂州。遼東是個弱肉強食之地,漢軍上下對貪生怕死的南朝兵馬,乃至南朝人都滋生一種輕視。除了趙行德之外,童雲杰對鄂州官府也不太理睬。然而,在從下游趕來的路上,目睹了被輕視的南朝水師拼死一搏後,漢軍的心態發生了些許的變化。
「轟——」一枚炮彈沖膛而出,落在密集的遼軍戰船附近,激起大片水花。
張青等人被圍住的地方距離橫江鐵索不遠,漢軍炮船停在鐵索的下游,火炮射程能夠打到遼軍戰船,遼軍戰船上的箭矢、拋石機等卻不能射到漢軍的炮船,兩艘斗艦上安置的鐵桶炮無論從威力還是數量上都無法和漢軍的火炮相抗衡。
「轟轟——」「轟轟轟——」船舷炮窗依次噴吐著火焰。
沉重的鐵彈劃出道道弧線,由遠而近,落在剛才張青等人落水附近,那艘刀船吃了一枚炮彈便散架了,木屑水花橫飛,猶如一群被驚飛的禿鷲,遼軍大小戰船紛紛四散躲避破空而來的炮彈。波濤起伏,沒多久,刀船殘骸和戰歿宋軍的尸體便被漩渦吞沒了。
「可惜——」鄧素搖了搖頭,有些惋惜,「就這麼」
遼軍水師來勢洶洶,並未因一時受挫而放棄搗毀橫江鐵索的企圖。完顏宗弼座船上各色旗幟不斷晃動,更多滿載著柴草火油的鶻舟蜂擁上前,在大船的掩護下朝著懸在大江中心鐵索駛去。遼軍在北邊曾經吃過炮船的虧,因此建立南侵水師時,即使虜獲的工匠不會造如同漢軍水師那樣將火炮安放在甲板下面的戰船,北院也勒令船場便盡可能在斗艦的甲板上多加安放鐵桶炮的炮位。
此刻,這些裝載著鐵桶炮的斗艦在後面一字排開,雖然每一艘上的火炮數目不如漢軍炮船,但加起來卻是一個驚人的數目。反應過來的襄陽和鄂州水師的炮船也加入了這一場江上的炮戰,隔著橫江鐵索和遼軍戰船相互轟擊。雙方的火炮都向對面不斷開炮轟擊,開闊的江面上,到處是濃煙滾滾,轟鳴地炸響聲,尖利呼嘯地炮彈破空,水花四濺,濁浪滾滾,連帶著偶爾炮彈擊中船只那種恐怖木頭斷裂和慘叫嘶喊之聲。
鐵桶炮船以讓人措手不及的方式成為了主宰戰場的王者。火炮巨大的威力和射程將一切其它戰船都驅趕在了戰場之外。為了承受鐵桶炮發射時的巨大後座力。無論是漢軍、宋軍和遼軍,都想盡一切辦法對船身進行加固。所造成的結果便是,除了另一艘鐵桶炮所發射的炮彈之外,其它諸如投石機,床弩,弓箭之類,完全不能打穿或者摧毀炮船的船身。遼宋兩軍水師的主帥都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只要摧毀了敵方的鐵桶炮船,就贏得了這場水戰的勝利。滿載著軍兵的戰船,滿載著柴火的小船,仿佛飛蛾撲火一般撲向對面,然而,有的在半途被炮彈打沉,有的被炮彈激起的浪花打翻,有的被對面的戰船堵住廝殺。炮聲不斷地轟鳴,漩渦中不時騰起令人心悸的殷紅。
漢陽城頭的重炮也開炮朝遼軍戰船轟擊。漢陽城曾和漢軍炮船鏖戰多日,炮手們對轟擊江船也有不少經驗。多數軍卒都躲在了城垣後面,城頭和甬道上,滿臉大汗地搬運彈藥的炮手絡繹不絕,敵台上,炮手們喊著號子將剛剛發射過的火炮推回原位。軍官和炮長們用沙啞的嗓子大呼小叫。
「快,開炮!」
「彈藥吶?快,快!」
鄧素惴惴不安地等待著這場炮戰的結果。這場突如其來的戰斗令江上成為無比危險之地。而且,遼軍騎兵很可能已經突進到了漢陽城附近,如果不能從漢陽渡回鄂州,鄧素寧願留在漢陽城內,也不願冒著被遼軍騎兵俘獲的危險繞道別處碼頭過江。
夕陽西下,霞光將流雲和江水染成一般的血紅,雙方炮船相互轟擊方才止歇。鐵索仍晃晃悠悠地飄蕩水面下,寬闊的江面上,漂浮著無數的碎木板、雜物和殘尸,江水顯得比往常渾濁了不少,江風帶著一股濃濃的硝煙和血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