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一輪殘月掛在沙洲城樓的檐角。泡)與殺聲震天,尸橫累累的西城相比,漢陽臨江這一邊安靜了許多,不遠處大江的江面上籠罩著薄薄的水霧,一艘小船從霧中鑽出來,緩緩靠上漢陽的碼頭。三名軍漢跳下小船,和碼頭上值哨的軍官說了幾句,這軍官便領著他直趨沙洲門,軍漢將鄂州兵部的令箭交上城樓檢驗了,城頭方才縋一個藤籃子。
趙行德下午送走了童雲杰,又听說兵部使者到來,他預料陳東和曹良史派來說客。心頭苦笑。在親兵將使者帶上來這片刻之間,趙行德便琢磨著當如何說辭,才能讓陳東和曹良史放棄對水師的干涉。
「都部屬大人,鄂州的使者到了。」
「進來吧。」
那使者身形魁梧,站在門口,臉上都是絡腮胡子。另外兩人站在下首,對那使者絲毫沒有恭敬之意,看向趙行德卻是既敬且佩的目光。趙行德抬起頭,臉微微一愣,張開口卻沒出聲。當使者摘下氈帽,趙行德看清楚此人時,臉上的驚訝之色更濃。
「有軍機要事轉告,請趙將軍屏退左右。」
「你們在門外把守。」趙行德掩去訝色,下令道,「沒有招呼,旁人不得靠近。」兩名牙兵依令退下,手按刀柄守在門口。
房門掩上之後,使者身後兩將一起躬身秉道︰「參見大帥,請恕末將來遲之罪。」
「陸將軍,羅將軍不必多禮。」趙行德拱手低聲道,伸手讓他們隨意坐下。他轉頭向使者,臉上已不再掩飾驚喜之色,問道︰「韓大人,橫海軍可是全師而來。什麼時候到的?」
「大概兩日之前吧,」韓世忠大咧咧坐下,用氈帽扇著風,自己倒了碗茶水灌進肚子里,他看著趙行德咧嘴笑道,「這兩天,你手下那些驕兵悍將可沒給我少找麻煩,差點把我的船都給燒了。」他嘆了一口氣,若非如此,再加上漢軍堅稱沒有趙行德的同意就不配合出兵,韓世忠也不會冒著暴露行跡的危險,親自前來漢陽拜訪趙行德。
無論敵我,見到韓世忠出現在這里,都難免大吃一驚。舒州之戰後,為了欺敵,對外詐稱岳飛都督水陸大軍援鄂,韓世忠稱留守舒州。實際上,統領鎮國步軍及數萬州縣兵水陸並進,大張旗鼓沿江行軍的,乃是鎮國中軍統制王貴。打著韓世忠旗號留守舒州的是鎮國後軍統制傅選。擊敗了鐵木哥所部,還沒來得及掃蕩殘敵,韓世忠便率水師先行出發,運載鎮**保義軍的萬余精銳步卒向西疾援鄂州。岳飛都督諸軍清理完戰場,然後親率鎮**騎兵在江北岸行軍,尋找戰機奔襲遼軍的側後。
橫海所部水師抵達之後,並未大肆張揚。鄂州丞相府也嚴密地封鎖了援軍到達的消息,就連趙行德也不知。為防遼軍看出破綻,幾天前宋軍水師與遼軍水師在大江上炮戰,韓世忠看在眼里,卻忍住了未出一言指點。因每天都有運糧船,運兵丁船抵達鄂州,橫海軍所部陸陸續續到達,分散在幾處碼頭,補給食水都由鄂州兵部安排,不但嚴禁橫海軍水師士卒上岸,就連隨船而到的步卒也不能私自下船。這兩天來,遼軍水師有了大規模調動的跡象,韓世忠估計很可能耶律大石會忍不住要發起進攻,由他提議,曹迪、陳東都同意趁此機會與遼軍江上決戰。
「漢軍這幾條炮船確實厲害,是仿夏國造的大船吧。」韓世忠臉色若有憾焉,他還是沒有問他到底是不是夏將趙德,改口道,「遼軍以為我們援軍未至,待他水師來日大舉進攻之時,我們佯做後退,將遼軍水師引入漢陽、鄂州江面之間,從三面發炮轟擊他們,遼賊水師潰退之時,陽邏堡再出兵襲擾他們的後路」
「可是,」趙行德看著韓世忠,猶豫道,「有取勝的把握嗎?」
「沒問題。」韓世忠揮了揮手,壓低聲音,有些神秘地笑道,「遼軍雖然有不少水師炮船,但我這兩天看,他們布陣上大有問題」他看趙行德有些狐疑,沒再說下去,拍著胸脯道,「老趙,咱們相識十幾年了,你還信不過我?放心好了。這一仗若是打得好了,可叫完顏宗弼抱著塊船板漂回去。」他哈哈大笑了兩聲,也不怕外面的牙兵听見,又道,「還有,你得給我下個令,讓你手下那些人老老實實呆在營里,沒有將領不要隨意生事。否則的話,我擔心遼兵還沒過來,他們先要和我橫海軍火並起來了。」韓世忠一邊說,一邊著看著坐在旁邊的陸明宇、羅閑十兩將。
陸明宇的眼珠一瞪,羅閑十卻笑道︰「末將等率部到了鄂州,明知趙大帥在江北苦撐危局,這幾千精銳卻被韓將軍拘束在江船水寨之中,幫不上忙,不免憂心如焚,做出些出格的舉動,請韓將軍恕罪了。」他稱趙行德為大帥,對韓世忠卻只叫將軍,稱呼上便存了個厚此薄彼,韓世忠也不與他計較,咧嘴笑道︰「你叫人堆積柴草,搶奪火油、彈藥,連廚房的菜油都搶了,準備在我船艙和水寨里放火,給我來個同歸于盡,玉石俱焚,這手段可是厲害。」
趙行德微微一笑,到了鄂州地頭,橫海軍還不讓保義軍下船,陸明宇、羅閑十等人不鬧將起來才怪。拖了兩日還未出大事,已經算是韓世忠的手腕十分了得。陸明宇和羅閑十所帶過來的,乃是保義軍和鎮**久經戰陣的六千火銃營精銳,還有劉志堅的火炮營炮手隨船,若說守城,江北三萬宋軍都未必有這六千精兵有用。他轉頭看向這兩員大將,目光中只有歡喜,殊無責難之意。
羅閑十和陸明宇會意,不待趙行德開口,陸明宇拱手秉道︰「既然見著大帥,我等自然就放心了,與遼狗決戰之日,只見大帥將旗所指,末將等赴湯蹈火,絕不皺一下眉頭。」羅閑十笑道︰「到時候還要麻煩韓將軍將我們渡過江北去。」
「好說,好說。」著趙行德的面,韓世忠火也發不出來,對這兩個人揮揮手,他索性好人做到底,對趙行德笑道,「你手下這幾個家伙,目無上下是真的,打起仗來不含糊也是真的。在舒州,保義軍和鎮**的火銃營硬生生將遼狗擠到鐵桶炮炮壘的正面。後來遼狗急了,拼命使馬隊沖我們的營壘,也大敗輸虧而回啊。」
次日清晨,日頭還未升起。漢水上游,武湖一帶大小河汊,一群群鷗鷺驚得撲稜鵬振翅高飛。武湖乃漢水匯入長江的門戶,乃是三國時江夏太守黃祖操練水軍的地方,故而又名黃漢湖。正值夏季,洪水泛濫形成湖面及河叉十分廣闊,正適合水師大軍集結。此時,號令聲,號子聲,船只破水聲,清波攪動,此起彼伏,打破了黎明的寂靜。契丹話、女真話、漢話嘈雜不休,在漢話當中,既有北地口音,又有吳儂軟語。「長生天保佑。」水手們燒香磕頭,拔錨起碇。
「看樣子,又要死不少人。」有簽軍在竊竊私語。
「起錨,起錨!」有人在大聲喊道。宋國樣式簇新的樓船、高大堅固的鐵桶炮船、強征商船改建的戰船、女真鶻舟、堆積著柴草的小木船,各色船只駛離碼頭棧橋,劃著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水跡,駛向開闊的湖面。
一輪鮮紅的旭日在湖面上升起。已到達的戰船列成龐大的水上戰陣,不斷有新的大小船只匯入其中。遼軍水師在武湖湖面上列成陣勢後,隨即駛入大江,浩浩蕩蕩朝下游而來。水師所過之處,胡笳聲聲相應,岸上的馬步軍也大聲吶喊助威,鼙鼓如雷。在數日的炮船交戰中,遼軍水師統領也模著了些門道,裝著鐵桶炮的大戰船居于戰列中間,在鐵桶炮船的外圍是中等大小的戰船,在戰船的外圍才是鶻舟等輕快小船,小船中間夾雜著少許堆滿柴草的放火船。在整個水師陣列的外圍,還有一些老式的戰船帶著小船在外圍巡行
遼軍氣勢極盛,相比之下,宋軍就顯得畏畏縮縮,陽邏堡本扼在武湖東岸,堡內守軍上萬,安置有百十門的重鐵桶炮,但守將姚元益只令緊緊守四處堡寨,為防激怒遼軍大舉攻堡,未發一炮一矢阻止遼人水師入江。在大江下游,宋軍水師大小戰船緊張地列陣相應。和遼軍將炮船嚴密護在陣內相反,宋軍鐵桶炮船完全暴露在陣型之外。幾十條鐵桶炮船勉強在江上列成一字雁行陣,三艘漢軍戰船和他大小戰船稀稀拉拉地拖在後面,整個水師陣型顯得毫無章法,松散不堪。
「乖乖,好大的陣勢!」韓世忠放下千里鏡,嘲諷般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