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第四卷 章102 西上令人老-3

作者 ︰ 鼓元吉

「既然如此,」劉文谷臉現異色,「那大帥為何執意孤軍北?」

「兵行險著,做不了太平文章。!。」趙行德抬起頭,臉閃過一絲決然,「唯有奮不顧死,放才能闖出一條生路來。」他抬頭看天,深深吸了口氣,搖頭道,「河南河北,我大宋百姓不下千萬。只因朝廷一敗再敗,人心頹喪已極,雖兵民人數十倍于遼兵,許多人渾渾噩噩,寧可引頸就死,也不敢反抗遼人,任其蹂躪。正因為如此,耶律大石才得隴望蜀,才得了河北河南,又想要鯨吞東南,一舉滅了大宋。穎昌府一戰,賴眾軍合力,我們才大敗遼軍,誰料朝中內斗又起……若要等到黨爭平息再圖恢復,這個悶局不知會延續到什麼時候?北方剛剛振作的軍民,只怕都要心如死灰。遼人得此喘息之機,鞏固河北,殘破河南,將來我們收復中原,就又難了十倍。」趙行德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眼中迸出一絲怒火,仿佛要把漫天愁雲燒成灰燼。「無論勝敗,我們都要做一根針,一根刺破眼這場悶局的鋼針。」

「可是,」劉文谷急道,「大宋不可無先生。」他對趙行德極為仰慕,這句話竟月兌口而出。

趙行德一愣,隨即道︰「趙某何德何能?」他有些悵然若失,「本來就沒有我這個人。」見劉文谷還待爭辯,趙行德轉而問道︰「文谷,你說,天地倘若不存,道理還在麼?」劉文谷也是一愣,下意識答道︰「自然還在。道理者,宇宙所以然爾。萬物未生之時,道理有之,萬物寂滅之後,道理不滅。」

「正是如此,」趙行德接道,「莫說一戰之勝敗,就算遼國把大宋滅了,天地萬物不存,我等追隨的道理仍在,萬古不滅。相比之下,我趙行德一人之生死又算什麼?窮究世間之理,貴在知行合一,最忌的便是口是心非。所謂朝問道,夕死可矣,何況與之背道而馳?」他解下腰間佩刀,遞給劉文谷,低聲道,「你常隨我左右,當知我之秉性。北征旨在振奮人心,倘若真有萬一,對大宋來說,死將軍比活行德好。」

「先生,」劉文谷眼楮有些模糊,雙手接過佩刀,「學生遵命。」

行德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此以後,你便是我趙行德的門人。」劉文谷躬身應命,只因為軍袍在身,才沒有下跪拜師。兩人口中說話,腳步一直未停。趙行德身後是的擲雷手營,白裹腿的牙兵輪流推著輜重車,車輪將松軟的地面壓出一道道深深的印痕,堅定地向北延伸。深灰色的天幕下,數萬大軍猶如一條蜿蜒的蒼龍,在枯黃的大地逶迤而行

「快點兒,走!走!」

趙柯的踉蹌兩步,根本不敢回頭瞪那個推他的契丹人,自己爬了囚車。「陛下!」臣僚的驚呼更讓他覺得滿月復屈辱,這囚車乃時契丹大車改建而成,輪子和車架都十分高大,只是不知遼人是否故意羞辱于他,原先的車廂被拆掉,改為一個木籠,在漫長的北去路途,趙柯的吃喝拉撒都將在這個高大的木籠內,也將被他最親近的臣民所看見。

「最是倉皇辭廟日,,垂淚對宮娥。」趙柯心頭涌一陣不甘,「天何以如此薄待朕?」他喃喃道,舉目四顧,似乎想找被分開押送的皇後,雙目中卻是一片茫然。

汴梁,大宋的都城到處正冒著滾滾濃煙,遼國軍隊肆無忌憚地在進行著最後的劫掠,無數百姓在驚慌失措的哭喊著,火勢越來越大。當遼軍佔領汴梁之時,汴梁百姓多達百萬,城內有數不盡的糧草、兵器和財富,但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搜刮之後,如今的汴梁就像一個被黑熊舌忝得的干干淨淨的蜂巢,到處都是破敗的斷垣殘壁,百姓們要麼逃難,要麼被征發簽軍,剩下來的大多是行動不便的老弱婦孺,隨著天氣轉冷和糧食日漸匱乏,每天都有大批的人,草草掩埋在城外拋荒的土里。

在趙柯等宗室的囚車後面,還有十余萬官吏、工匠的隊伍從安遠門出來,他們荒亂而惶恐地徒步行進。為防宋人據城叛亂,汴梁的各城樓、城門都早已被拆毀,富麗雄偉的安遠門只剩一個黑色的城洞。南朝俘虜們就從這個黑洞洞的城門中走出來,踏漫漫長途。每個人心中都充滿了絕望,仿佛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移動著雙腿。更遠處,比工匠隊伍更為龐大的是一望無際的騾馬車隊。盡管耶律大石口授的聖旨將工匠與宋國宗室列在首位,要趕在各種物資前運往河北,但層層執行下來,便掉了個順序。一年多來,遼國無時無刻不在四處搜刮南朝的金銀、布帛、糧食、牲畜等等,許多戰利品順著宋國原有的渠道集中到汴梁附近,然後再運往北方。這一年多來,來自南朝的珍寶,絲綢,奴隸充斥著遼國的市面,許多權貴和巨商都發了大財。

三三兩兩的騎兵在北的隊伍周圍監視,契丹人逐水草而居,對南朝都城的得失,除了少數朝廷重臣,大部分契丹騎兵並不十分在意。騎兵們艷羨地看著綿長的車隊,肆無忌憚地議論著朝中顯貴得了好處,接著又輕松地相互開起了玩笑。

李若冰現在的衣服只是一件又髒又破的短襖,一條羊皮褲子,他頗有經驗的用毛線扎緊褲腿保暖。寒冷的季節,這樣的做法十分必要。他一開始就被投入了馬廄,反而因禍得福,因為俘虜的宋朝大臣實在太多了,遼國人很快就「忘記」了他的身份,把他當成一個「有用」的馬夫來使喚,相應的,他也得到了比普通簽軍更好的馬夫待遇,甚至不用同其他宋國朝臣一樣走在俘虜隊伍中。光從外表開,他已經完全不像一個讀人,頭發胡須都亂糟糟的,里面長滿了虱子,唯有眼楮仍然明亮而銳利,但是現在,這雙眼里是掩飾不住的悲傷。

「可惜了,」一個契丹十夫長低聲咕噥,「多好的一座城池,」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李若冰的肩膀,半開玩笑道,「如果你們的官軍不是非要把它搶回去的話,也不至于就這麼毀了。」李若冰喉頭動了一下,牙齒咬破了舌頭,一股咸腥味直沖口鼻,但什麼也沒有說。

朱穎和其他幾個嬪妃就在李若冰不遠的一輛囚車,盡管荊釵布裙,鬢發蓬亂,在李若冰眼中,她依舊風華絕代。痛苦猶如毒蛇一般撕咬著心髒,他小心地掩飾著自己的眼神,目光卻好似凝住了一般停留在那個身影。

娘娘」李若冰如在夢中,心頭百感交集。

這時,朱穎仿佛忽然感覺到什麼,轉過臉來,二人目光交匯,朱穎的柳眉微皺,隨即一愣,雖然李若冰的形貌大變,但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以手掩口。到了這個地步,李若冰也顧不得什麼,捋了捋胡須,點頭致意。這個動作,朱穎取笑他過于老成,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朱穎望著那邊,只覺得心如刀絞,這些年來,早以為心如死灰,此時如夢初醒,竟是痛徹心肺。淚珠在眼眶里轉了兩轉,她強忍著轉過臉去。

李若冰嘆了口氣,也轉過身去,以免被旁人察覺。人心惶惶之下,無人注意到這兩個人之間的點滴。人們無聲而緩慢地向北緩緩而行,在他們身後,無數的煙柱正騰空而起,汴梁,宋國的都城,也是中原最大的城池,正在熊熊燃燒著,整個天空都布滿了飛舞的灰燼

敦煌,林泉宮中,張善夫將吳階的奏折呈,又面色不悅道︰「吳階不遵軍令,擅自進兵,僥幸取得大捷後,不但不知收斂,反而要加派大軍,卷入遼宋之爭當中,真是居功自傲。」

陳宣微微一笑,不提此事,反而問道︰「吳將軍的建議麼,行軍司怎麼看?」

他一手放在奏折,並未展開細看。潁昌府一戰的情況,陳宣早得到稟報。雖然吳階是擅自出兵,但吳階只帶區區萬余騎,一舉擊潰北院騎軍和御賬,陣斬首級兩萬有余,徹底斷了遼國短期內吞並宋國的可能。相比西面戰事綿延,遲遲未能取得決定性的大勝而言,吳階適時的打了個大勝仗,陳宣是十分滿意的。但是,行軍司最反感的就是方面大將獨斷,張善夫的強烈不滿也在陳宣的預料之中,

「吳階只惦記斬獲軍功,卻沒看到中原乃四戰之地,」張善夫搖了搖頭,「耶律大石縱然退去河北,也只是收縮兵力而已,大隊騎兵隨時可以南下。更麻煩的是,汴梁是宋朝都城,河南也是宋朝京畿所在,我們一旦出兵河南,宋朝必然視我們為仇敵,真到那時,我關中大軍兩面受敵,便陷于泥沼月兌身不得了。現在西面的仗越打越大,大食諸侯幾乎全都卷入了進來,正是比拼國力的緊要關頭,豈可再另開一面戰場,為今之計,既然遼國已受到重挫,宋室又陷于內斗,我們正好觀望,等西面戰事結束後,再一舉發兵關東。」

「這樣」陳宣有些失望,轉向柳毅,「丞相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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