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第四卷 章102 西上令人老-4

作者 ︰ 鼓元吉

隨著陳宣這一問,張善夫、吳庭等大臣也看向柳毅。

窗外,白茫茫的壽昌澤空,一群水鳥在天空中輕盈地盤旋,每當發現水底獵物,便如箭一般扎入水中,然後餃著獵物撲稜稜飛起,掠過在枯萎的蘆葦叢,停在安全樹枝,得意洋洋地豎起喉嚨,將魚蝦吞入肚中。這生氣勃勃的景色,吸引眾多敦煌百姓流連忘返,但臨水而建的含光殿里,君臣數人的目光都落在丞相柳毅身。

「臣以為,」柳毅沉吟道,「出而不戰,方為策。」

「出而不戰?」陳宣頓時來了興趣,俯身問道︰「此話怎講?」

柳毅站起身來,對張善夫等將拱了拱手。諸將的目光隨他來到牆掛著的巨幅地圖前面,柳毅的手掌由長安劃向洛陽︰「大張旗鼓,將關中屯兵東移洛陽,震懾遼國。」他看了看諸將,「張將軍所言不錯,現在關東的局勢,是兩虎相爭,遼國元氣未盡,宋國亦然。我們若貿然經略河南,如火中取栗。如今局勢明顯,遼強而宋弱,耶律大石遭逢大敗,宋國本可趁機收復汴梁,一口氣將遼軍趕到河北,修養兵戈,待來年開春,再大舉北伐,收復河北,然而,這樣好的機會面前,宋國朝廷竟因內斗而輕輕放過,足見其衰。臣恭喜陛下,天下歸夏之勢,已不可動搖矣。」

「丞相,」陳宣笑著搖了搖頭,「大夏者,四民之大夏,該恭喜的,非朕一人爾。」

「願陛下常懷此心。」柳毅微笑拱手,他咳嗽了一聲,繼續道,「如今宋國禍起蕭牆,重臣齟齬不斷,黨爭庫烈,故而雖有良將精兵,卻不能威懾遼人。耶律大石遭逢打敗,或有舍棄河南之舉,但只要緩過勁來,說不定又生野心。再者,關東的百姓,也是我同種同族之人,我們若坐視其受遼人屠戮,于心難安,將來若天下歸一,關東人也將心存芥蒂額。既難以火中取栗,又不能隔岸觀火,這本是一個兩難之局,」柳毅反背著雙手,皺眉在地圖前踱了幾步,仿佛在護國府說服眾校尉一般,忽然微微一笑,「還好,突然跳出來了一個趙行德。」

「遼人騎軍輕捷善走,兵馬來去如風,卻不耐苦戰。潁昌大敗之後,遼軍已如驚弓之鳥,至耶律大石,下至各將,都沒有再和宋軍打一場硬仗的決心了。宋軍各路人馬雖然退兵,但趙行德卻不顧一切地孤軍深入,短時間內,耶律大石恐怕也拿不住,這到底是不是一個陷阱,在舒州江州一戰中,韓岳趙三將就曾詐作不和,叫遼人吃了一個大虧。」

「耶律大石也不是傻子,」張善夫皺眉道,「虛張聲勢最多瞞他一個月。」

「這就是了,趙行德借潁昌大捷之勢,孤軍輕取河南,一旦耶律大石發覺他並無後援,這孤軍便成了孤懸,他若有心,可以大舉深入河南,先吃掉這股宋軍。」柳毅微笑道,「可若我們屯重兵于洛陽,將這‘虛’張之勢做成‘實’的呢?恐怕遼國大軍在深入中原之前,就得多多掂量一下了。諸位都已知道,宋之趙行德,與行軍司趙德將軍,乃是同一個人?此人雖然和關東藕斷絲連,抗命不歸,但他文能附眾,武能威敵,是個不可多得的大將之才。只要給他一點外勢依靠,就能兵不血刃,將遼人拒于中原之外。而趙行德所部孤懸于河南,自成一系,他越是尾大不掉,宋國朝廷收拾起局面來也越是麻煩。」柳毅看著張善夫,張善夫臉色有些難看,趙行德雖得柳毅看重,但他是行軍司的將軍,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嗯,」陳宣點頭笑道,「有些意思了。」

「不管宋國朝廷和趙行德如何想,這一枚落子,我們倘若應對得當,只需因勢利導,河南千里之地,數百萬兵民,說不定可兵不血刃歸順我朝,更能使關東的有識之士都看清楚,天下歸夏,方才是大勢所趨。」柳毅說完後,又對諸將拱了拱手,正待走回自己座位。

「那柳丞相以為,」張善夫冷冷道,「對河南的局勢,又當如何因勢利導呢?」

「這因勢利導,」柳毅微微一笑︰「首先就是要屯重兵于洛陽,威嚇遼軍,我倒想听听行軍司的安排?」這一反問,張善夫早有準備,他搖頭道︰「軍士們既有各自產業營生,又要管理蔭戶,倘若征召大批軍士,長久不戰不歸的話,關中民間會怨聲載道,護國府那邊也很麻煩。不過,我們在長安招募的火銃營倒是派得用場。關中的工徒眾多,火銃槍手訓練也簡單,」他看著柳毅道,「只要糧餉足夠,火銃營可以很快擴充至十萬人,除此之外,只需從關中軍士中征召少數騎兵,火炮手,便足以對遼軍形成威懾了。至于統兵之將麼?」張善夫皺眉思索了片刻,轉向陳宣道,「臣以為,太子殿下在北疆歷練以後,擔任長安團練使以來,為人持重,在火銃營將士中深得眾望,不如就讓太子擔任洛陽團練使,以收威懾遼人之效。」

「太子領兵?」

陳宣遲疑了片刻,看向旁邊諸位大臣。因為皇帝兼任龍牙軍指揮使,太子的軍職照例不超過校尉。所以陳重在北疆屢立軍功,也不可能升任將軍。長安團練使是文官,他才得以過問徒整訓火銃營之事。洛陽團練使同樣是文官,本應由丞相來提名,但柳毅思慮片刻後,也沒有反對。

「那就如此。不過,」陳宣點了點頭,對柳毅和張善夫道︰「陳重領兵一事,大將軍府一定要與護國、柱國兩府商議妥當,不可獨斷。」他近年來自覺精力大不如前,已經暗暗等東西兩邊局勢穩定下來,就將帝位傳給太子陳重。故而特別加意叮囑,不願陳重因此事招致護國、柱國兩府的反感。五府的權勢使夏國皇權遠不如關東,不過皇族也因此得了福報,因為皇位的吸引力遠不如前朝,使陳氏父子兄弟得享人倫之樂。從開國皇帝陳德開始,歷代皇帝都是在五十幾歲時頒下「罪己詔」退位,歷數在位期間為人君之失,將皇位傳給正值壯年的太子。這已形成了一個慣例。

幾位大臣告退後,柳毅一邊走,一邊低頭沉思。張善夫在他身旁,低聲道︰「柳兄,有件事不大不小,面秉陛下似乎不妥,但我還是提前給你說一聲。」

「何事?」

「除了屯重兵于洛陽之外,趙行德的家眷也將送到洛陽。」

柳毅站定身形,袖手立于壽昌澤畔,舉目遠眺,仿佛在觀賞在湖水中游弋的數只天鵝。他沉默片刻,搖頭道︰「不經五府共議,大學士與校尉不得下刑獄。此乃立國之基,不可動搖。趙行德夫人是文辭院大學士身份。」這條法則最初是從「學士府中言者無罪」之碑文引申出來的,但後來被逐步拓展,使得大學士擁有了與柱國,護國府校尉相類的地位。大學士遭到脅迫、甚至拘禁,不但會激起學士府的不滿,同樣也會引起柱國和校尉們的震驚和群起反對。

「這個自然,」張善夫點頭道,「倘若她自己要去洛陽呢?行軍司只是不能讓她踏足關東罷了。這樣的話,學士府想必不會反對。」他長嘆口氣,「若非趙行德抗命不歸,行軍司也不願出此下策。」張善夫拱手道︰「明天早晨,擴充火銃營的計劃會送到丞相府,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軍需糧餉,就有勞柳兄費心了。」

蜀中,峨眉金頂,白雲繚繞,竹林掩映中,露出青瓦白牆一角,宛若神仙居所。

精舍干淨整潔,一方小幾擺著杯盤碗碟,酒香四溢。兩人對面而坐,一位老者須發斑白,正是由宋入蜀避難的李格非,眼中滿是憂色。另一人大約四十余歲,筋骨強壯,滿臉通紅,他顯然已經喝了不少,口舌含混道︰「伯父不必擔心,這飛翼傘我已不是第一次試用,雖然有些驚險處,但若能不斷改進,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利器。」他給李格非和自己面前都斟滿了酒。

蘇犁雖然是晁補之的快婿,東坡先生長子長孫,但他不走文途,對詩詞一道並不心,反而因鑽研機關之術成痴,竟從匠師一直做到大學士。因為蘇符制造的器物精巧無比,蜀中的愚夫愚婦竟傳說他得了仙術,平常敬之若神。晁補之提起這個佳婿,也是哭笑不得。這次蘇犁非要金頂親身試驗飛翼傘,其妻晁蘅和晁補之都勸不了,只能請李格非出馬。

「賢佷,」李格非端起酒杯,嘆了口氣道,「我還是要勸你一勸。」

「噫吁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青天!」他話音未落,蘇符一手握杯,一手拍案,竟扯著嗓子放聲唱了起來,「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唱到盡興之處,他又舉起酒杯來,「來,李伯父,我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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