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老街,街角處的陰涼地盡被幾只野狗佔領,它們伸著舌頭,半眯著眼,心里或許還詛咒著這該死的天氣。
老街上只有零零落落幾個人走在屋檐下,四面的店鋪中,人們或是沉睡著,或是聳拉著眼皮對著電扇呼熱氣。
一股炎熱焦躁卻又安寧的氣息充斥著整條老街,老街上的老房子,有幾處屋檐下正掛著被風雨侵蝕得不成樣子的八卦鏡,陽光照在八卦鏡上,生出一種古樸神秘的威嚴,滄桑年月沉澱出的親切氣息,緩慢且安詳。
宋牧很喜歡這種氣氛,寧靜安詳,帶點土氣的質樸小鎮,肉麻點講,他愛這里,他的祖祖輩輩都在這里,所以他也在這里。
宋牧沒像其他人那樣躲避著陽光,他就這麼走在陽光下,老街的正中央,不時與店鋪里的老街坊點頭打著招呼,老街坊們臉上淳樸的笑容是空調房里看不到的別樣景致。
正當宋牧享受著這份帶著孩童回憶的寧靜氣氛時,一個人,闖入了鎮,急躁的腳步聲響在宋牧耳邊,宋牧轉過頭,老街的通往鎮外的小道上,一個年輕人正慌亂地朝著自己跑來。
這…算什麼?那個年輕人身上只包著塑料袋,就是小鎮外田邊隨處可以找到的那種,可以看出這個人究竟落魄到什麼程度了。
上半身和下半身兩個塑料袋,就是伸出腦袋和手,其實就是挖三個洞而已,下半身…
「咳!咳!」宋牧竭力讓自己嚴肅一些,怎麼可以對一個這麼落魄,又明顯需要幫助的人笑出來?這樣不好,不合自己的職業。
宋牧是個警察,一個較真的小警察,他睜了睜眼,讓自己看上去好像精神一些,又輕輕皺起眉頭得有符合身份的威嚴
終于有事做了!有些人找清閑,有些人找麻煩,宋牧是第二種,他不知道自己正找上一個史無前例的大麻煩!
「同」宋牧還沒說話他的開場白,街角處的那一幫子老狗就如同發了瘋一般地沖向這個落魄無比的年輕人
低聲嘶吼,放聲咆哮,炸立而起的毛發,宋牧從未見過它們這個樣子,這這不是拆自己台嗎?
「松口!」小片警對著一只死死咬住自己褲腳的大黃狗喝道,真虧了自己平日里還照顧這幫畜生!
犬吠聲,傳入耳膜,秦鯉的身子忽然僵直,他不怕狗,但身子就是不明所以地僵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不斷地向眼前的警察同志傳遞求助的眼神。
但未等他傳遞完一個完整的救命,四面八方忽然傳來一陣轟鳴,秦鯉忽然瞪大了眼,眼角的余光觸及那烈日下閃著耀眼光芒的八卦鏡,腦子好像瞬間被人用針扎了幾十下,劇烈的刺痛讓他站不住身子
「滾!都滾開!同志!同」這是秦鯉最後听到的聲音
「抽煙嗎?」審訊室里,宋牧呼出一個煙圈,「別嫌地方差,總不能帶你去領導辦公室坐著,這里涼快。」
「呼」長吐了一口氣,秦鯉點點頭,「謝了。」
「沒什麼謝不謝的。」宋牧將煙遞給眼前這個穿著自己睡衣的家伙,幫著他點火,「話說回頭,真不用送你去醫院嗎?」
「不,不用嘶.!」深吸了口煙,秦鯉沒多少說話的興致,他腦袋還亂著呢
秦鯉,男,二十四歲未婚,馬鎮人,沒有案底,清清白白
宋牧彈了彈煙灰,有些惱火地問道,「你真認不出那伙人了?」
這小子是無辜的,甚至,還可以給他發錦旗
遇上搶劫出手制止這種事,宋牧開始時不信,因為秦鯉胸口上的人面紋身,和他那戰戰兢兢模樣
但這是一個小鎮子,小鎮子,人少,人少事情就容易明了,剛巧前些日子有個女同志來報過案,說遭人搶劫非禮,被個年輕人救了
報案的人來了,認了人,事情前後一對,領導發了頓火,又夸了下見義勇為的年輕人,接下來的事情應該就都簡單了
可偏偏,宋牧不認為這事兒就這麼簡單,因為那女同志來報案的時間,他記得很清楚,那是快三個月前的事了!
「你這三個來月時間,就一直在山上轉了?」宋牧說得連自己都笑了,這都什麼事?這不都是可疑的地方嗎?被人打昏丟山上,醒來迷路轉了近三個月的時間?那伙劫道的有這麼無聊?你一個在林子里迷了路的人臉上就沒一點菜色?
秦鯉的手,不自覺地捂住心口,自己的話,破綻百出,但他又能說什麼呢?告訴這個熱心過了頭的小警察自己這些日子的遭遇?
三個月確切的說,是整整八十五天了!而自己,卻只有兩天的記憶,兩天恐怖的記憶!他能告訴這位警察同志什麼?他腦子現在都還亂著,混亂,但卻保留了一絲理智,因為秦鯉知道,他所知道的事實如果說出去,唯一的結果就是去精神病院治療
「無論你知道什麼,或者看到什麼,你都應該告訴我!」宋牧手指篤篤地敲著桌面,「那報案的女同志已經證明你是無辜的,你有什麼麻煩,大可以和我說,就算不信我這個人,你都該信我這身皮!」
秦鯉有些意外地看著宋牧,這年頭,這麼熱心腸子的人少!
張張口,但最終也只蹦出一聲勸,「上頭定了的事,你咬著不放,是給自己找麻煩的。」
宋牧被這聲勸給氣樂了,「喲,同志,你挺懂事呀!」
「我叔也是警察。」秦鯉現在很煩躁,但他不想給這個幫助過自己的人臉色看,「我也不是什麼混混,你查我也沒用。」
「我信你不是個混混。」宋牧彈開手中的煙頭,「混混沒你這麼不會說話。」
「那不就結了,你去抓那伙搶劫犯就行,別問我那伙人長什麼樣了,真記不得,黑燈瞎火的,我一個人被幾個圍著揍,哪里能記得那些人長什麼德行?」有個人說話,秦鯉心里的不安也漸漸消退一絲,言語也越發順暢了些,「我」
「停停!停!」宋牧連連揮手,「你先停,听我把話說完。」
秦鯉被嗆得收了聲,宋牧盯著秦鯉看了一陣,開口說道
「第一,雖然過了近三個月,可我記得很清楚,那位女同志來報案的時候雖然慌張,但有一件事卻很明白,那伙人身上有刀子!」宋牧說著,再次給自己點上根煙,然後又丟給秦鯉一根,「我現在就奇了怪了,你身上光溜溜的沒一點傷痕,這你能解釋一下嗎?」
刀子秦鯉心底一涼,他的手下意識地按在中月復處,是啊,我被人捅了一刀!
「喂!回神呢!」宋牧將桌上的打火機一推,「自己點上」
「可能沒被刀子傷到吧。」秦鯉點煙的手有些發抖,他的記憶是很混亂,但剛才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夜,有個人,在他的身上捅了一刀!
「嘿!嘖!哈」宋牧差點沒回過氣來,「行!說得過去,是啊!你是和那幫劫道的有親呢!他們動了刀子還怕傷了你對不?」
秦鯉只能沉默,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宋牧的不斷追問,讓秦鯉腦子里有些支離破碎的記憶開始一點點的連貫
「還有,你說你被丟山上,迷了路。」宋牧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疾步走到秦鯉身前猛一拍桌子,「那我更奇怪了,同志,那幫人是給你留了吃的喝的,順便再給你留了驅蚊水對嗎?這時節你光著身子去林子轉一圈,出來就是一身的包你知道嗎?八十多天呀,你這演的是荒野求生吧你!」
宋牧一點一點地揭穿秦鯉的謊言,而秦鯉也一點一點地將之前的記憶拼湊,一股肉眼看不見的黑色霧氣自秦鯉身上透出,整個審訊室的氣溫慢慢下降著
出門玩坐錯了車子找吃的遇上搶劫義憤下出手幫忙打斗中讓人捅了一刀被丟在山上
越回憶死亡的記憶,秦鯉身上的黑色霧氣越濃!
低著頭的秦鯉猛睜開眼,雙眼慘白,一對紅色線狀的瞳孔,豎立在這雙詭異的眼內,秦鯉的腦子好像快要炸開一樣,嘴巴里兩顆犬牙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麻癢
「我沒審你,我是想幫你,那會兒看得出來,你那是在逃命!」宋牧還在自顧自說著,渾然沒發現自己身旁那穿著自己睡衣的家伙身上詭異的變化
「汪哦!汪汪!」院中的警犬狂吠不止,宋牧皺皺眉頭轉身向著鐵窗走去,「今天這狗都怎麼了!」
背著身,宋牧看不到身後的狀況,他的身後,秦鯉正顫抖著站起身
饑餓,混亂,這是秦鯉現在的感覺,耳邊,各種聲音清晰無比,最響亮,最清楚的,莫過于自己身後那名小警員的心跳聲,秦鯉甚至能感覺到,身後那年輕軀殼里的心髒每一次跳動時,那血管里流動著的血液
這心跳,正一點一點瓦解秦鯉的理智
「同志,這次真是謝謝你們了,真是謝謝你們!那小子,真急死我了!」
「大家都是吃這飯,你家小孩很好,見義勇為啊!哈哈!」
「叔!」超人地听力,無意間捕捉到審訊室外的幾聲對話,一個聲音,讓秦鯉的意識瞬間清醒,這個聲音,也救了宋牧一命
「書?你說什麼?」宋牧訝異地回頭,卻見秦鯉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身邊
審訊室的門,開了
「嘶!這比空調房還涼快吶!」一個禿頂的警員推開門,他的身後,一個身形壯碩的中年人正探著眼往里頭看
中年人見著秦鯉,忙來到他身邊,上下打量一番,一手重重拍在秦鯉的肩頭,「臭小子沒缺胳膊少腿啊!」
肩膀被拍得生疼,但秦鯉心中卻是沒有來地一松這近三個月的日子就像是一場迷夢,如今,這場惡夢後的寒意,都被這打小看著自己長大的人給拍散了
「叔,我沒事」秦鯉的聲音有些澀然
「屁話!」中年人狠狠揉著秦鯉的腦袋,「就不能有事知道不!」
宋牧盯著秦鯉,那禿頂的警員盯著宋牧,這小子,又來事了!老警員靠近小警員,用只有極輕的聲音善意提醒。
「上面交代的,別咬著不放!」
宋牧很郁悶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