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回信是在三日後送到宮中的,信中詳細交代了冬祀的各項事宜,十分細致。父親對于我與大姐大哥盡釋前嫌深表欣慰,又道大哥開春完婚,需留在府中準備打點,此次便讓二姐隨著大姐一同進宮協助我,只待我向王稟明後便可動身。
家書娓娓道來,宛如父親耳邊之言,沉穩而溫煦,關切之意脈脈流于字里行間,只覺得妥帖心安。我合上沉沉的簡書,踱步至窗邊,思緒卻落到大哥的婚事上,父親在信中並未多言此事,似乎有意避開,可見兩族仍有芥蒂,聯姻也無法使大家放下各自的驕傲。我輕嘆口氣,惟亞族的族長我見過,與惟陽也有幾分交情,兩人都是固執堅持的脾氣,要想讓他們放下過往的仇怨,恐怕真是不容易呢。
涼風颼颼乍起,吹得我一個激靈,忙裹緊了身上仍顯單薄的衣裳,復又坐回榻邊。我輕揉著太陽穴,默默盤算著,心中已是有了計較,若此次利用冬祀之便,給惟陽個機會,是不是能讓那個頑固好勝的家族有所松動呢?
因著卜官的特殊身份,我通常是不參與早朝議事的,次日散朝後,我特意按品級著了朝服,行至御書房求見王上。冬祀祭祖的日子已佔卜推算定下,為十二月初一,恰恰是歲首,按照父親的指點,我已將冬祀所需的人手及物品預算出了大概,只待王點頭同意,便可正式開始籌備。
御書房中一切物事皆為木質,淡淡的墨香氤氳開來,頗有幾分肅穆之意。王端坐于書案後,手邊是待處理的簡書,厚厚的摞著。他仍穿著金龍騰躍的黑綢朝服,發冠卻是已然除去,少了大半威嚴氣勢,眼角的魚尾紋一覽無余,細細看去,四十不到的年紀竟已有了掩飾不住的蒼老之心。
我心下默然,王是個和藹親切之人,若放在開明盛世,必定也是能容天下之才,守得個安平之景,可如今邊境常不安穩,他卻少了幾分應有的堅決與果斷。今日朝上必定又是為著此事爭論了一番,依著王優柔的性子,怕是已經疲累不堪了。
我靜靜遞上簡書,隨即退至一旁站定,並不多言。王早已從通報得知我今日乃是稟呈冬祀之事,因而也未多問,只隨手展開簡書,逐條細看起來。
我注意到王的目光一路往下,只至某處時略微頓了頓,似乎頗為躊躇了一番,隨後微微蹙眉道︰「惟陽乃是新臣,侍衛一事責任甚大……」
我不慌不忙的答道︰「惟陽進宮前便因武藝高強在六大武族中享有極高的聲譽,臣以為,他雖為新臣,卻也行事穩重,藝技過人,此次歷練後,必能早日成為棟梁之才。」
王沉吟不語,我心知他想來喜穩,仍有顧慮,便又平靜道︰「若是王不放心,命一位王子同司此職亦可。」
王聞言抬首,身子往前傾了些,眸光中閃出幾分興味︰「哦?那你覺得哪位王子可擔此任呢?」
我原想借此試探王對子昭子祥的態度,卻不料反被王將球給踢了回來,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思量再三,方才斟酌著道︰「兩位殿下文才武略均是人中龍鳳,實在難較高下。不過侍衛一事恐變數極多,相較之下,大殿下在宮外歷練多年,經驗豐富,更適合擔當此任。」
王低低開口,語氣中卻含著半分戲謔的笑意︰「孤早聞昭兒與你私交甚密,如此看來果真不假啊!」
我垂首掩飾著眸中涌動著的情緒,盡力平穩語調到︰「臣听聞舉賢不避親,唯能者任之,臣與大殿下曾在宮外共事,殿下的氣魄與決斷讓人佩服,臣以為,大殿下才德兼備,侍衛一事完全可以勝任。」
有片刻的沉默,隨即上方傳來簡書展開的聲音,想來王是繼續在往下看了,我大氣也不敢出,心仍怦怦跳得厲害,卻又听王疑惑問道︰「孤記得往年心卜族都是心夢與心堯進宮協助,此次為何換了一人?」
我忙恭敬回稟著︰「心堯乃臣之兄長,因開春便將與惟亞族的惟雨公主完婚,故此次留在府中準備,由臣之大姐心夢與二姐心蘭共同入宮協助為臣。」
王點點頭︰「惟亞族……倒也是樁好姻緣……」想了想又緩緩道︰「既如此,人員和物事便依著你的意思來吧,孤明日早朝自會宣布,你也可修書讓家人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