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驚訝的瞪大了眼︰「那老頭居然不是啞巴？！」
我好奇問道︰「那邊關的是什麼人呢？」
獄卒略略蹙眉︰「是個邋遢的老頭，听說前朝的時候就已經在這了。我們兄弟幾個都是這半年陸續換來的，也不知他的底細，又見他從未出過聲，都只當他是個啞巴，時日長了，更是懶得過問，反正進天牢的都是重犯，好生看著就是了。」言畢，似乎覺得最後那句有些不妥，慌忙又補充道︰「不過大人您是好人，定能長命百歲……定能……定能出這天牢的！」
我不在意的笑笑，看著他這般單純而笨拙的解釋，心底泛起些溫暖的慰藉。我本就是一縷游魂，落魄之時竟能得到他人真切的關心和勸慰，也十分知足了。
那獄卒從食盒底層拿出一個干癟發黃的饅頭，起身道︰「大人，您先用食吧，我把這吃的給老頭拿去。」
我見他就拿著一個已經完全不像樣的饅頭，又是老人家的夕食，心下不忍，忙喚住他道︰「這位大哥，勞煩你們弄了許多菜，我怕是也吃不完，便請你拿碗菜一起送給那老人家吧。」
獄卒微微一怔，繼而輕嘆道︰「大人，您……您心地這樣好，定會有好報的……」
我苦笑，人都已經在天牢了，還說什麼好報？摩挲著粗糙的木箸，終是一聲嘆息，開始低頭用食。那邊的人在獄卒過去呼喝了幾聲後也沒了動靜，用餐之時倒是落得安寧。
獄卒返回時又與我招呼了，讓我等著晚上的干草，又囑我安心用食，到時再來收食盒。我一一謝過，他方才離開。
牢中復又回歸平靜，用完夕食，身上熱乎了些，比起之前好受許多。初時的茫然已經過去，此刻，深重的空寂開始一點一滴的在周身縈繞起來——在這個狹小、孤獨、一成不變的空間里，需要格外堅韌的心志方能正常的活下去。幸好從前佔卜常需要靜心，我微合雙目，開始凝神。
忽而，有細微的木鐐拖動之聲，繼而，那個衰老的聲音再次響起︰「新來的，你送我一碗菜，究竟是何人？」
他此次的聲音十分沉靜，不復方才的激動，听起來也並無惡意。我不知道自己的命還有多久，然而在這清冷的天牢中，有個活人說說話倒也是件好事，于是，也未睜眼，不加隱瞞的平靜道︰「老人家，方才我只是不忍見您的吃食太過粗陋，遂請獄卒將我的菜分了您一份，您不必擔心。至于我，是當朝的卜官，今日因人陷害，被送至這天牢之中。」
「卜官？現在卜玄已不是卜官了麼？」
我大吃一驚，合上的雙眸猛然睜開，語氣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恭敬︰「卜玄正是家父，我于兩年前接任卜官之位，而今父親仍是族長。難道前輩認識父親？」
那聲音稍稍提高，帶著幾許微顫，如水面漣漪︰「他是你父親？！你……你是不是心夢？」
我心下愈加驚疑，老實答道︰「我叫心采，心夢是我的大姐。」想了想，又禁不住追問︰「前輩似乎與心卜族頗有淵源，不知前輩又是何人呢？」
那廂猛然安靜下來，宛如吞沒一切的黑洞，令牢中瞬時沉寂。我禁不住屏息，也未見任何動靜，想了想尤不甘心，又將臉緊緊貼在欄桿上，試探著輕喚︰「前輩……前輩？」回應我的只有悠長空寂的回聲，在狹長的甬道中恍惚游蕩。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著，我終于放棄了等待，復又蜷縮在角落中。不多時，獄卒送來了干草被褥。我道過謝，將咯吱作響的干草抱至牆邊鋪平，曬過的被子松軟厚實，蓋在身上慢慢也有了熱氣。困意逐漸襲來，今日經歷許多，身心早已疲憊，我昏昏沉沉的合上眼，正是入睡之際，那蒼老的聲音仿佛在夢中沉沉響起︰「睡了麼？……」
我一個激靈，意識仍是渙散，停頓半晌才勉力睜開眼，清醒片刻後，分辨出剛剛的聲音並不是在夢中，忙欲應答，卻不料那邊久未得到回應，竟十分愴然道︰「睡了亦好，或許，也只有我這把老骨頭才適合這些陳年往事啊……今夜再不開口說說，它們恐怕都要先我而去了……」
我忙閉上了嘴，大氣不敢出，靜靜的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