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撞擊聲在城門處響起，如同大錘敲在心頭。我默數著時刻，終于，三刻鐘後，惟陽與之羿率兩百人趕至西城頭。
此時，城門已搖搖欲墜，我迅速迎上之羿，急促道︰「快，瞄準方盾間的縫隙，放火箭！」
旁邊已有人呈上火箭，之羿沒有半分遲疑，三箭連發，空氣中劃過金紅的殘影，在一片蒙塵的黯淡中，可以清晰的看到，明亮的火焰順著指縫般的間隙鑽了進去。立刻，青銅方盾下，響起淒慘的嘶叫聲，城門攻勢頓時一緩。
城頭上，我方士氣大震，然而，不待眾人興奮，城下羌方的箭支愈加密集的向之羿方向射來。惟陽及時上前半步，一手彎刀一手圓盾，將之羿牢牢護住。我心知不能成為累贅，忙退後幾步，將自己置于安全之地。
之羿不愧神射之名，雖躲在惟陽身後，卻沒有絲毫停頓，搭弓引箭，妙手如簧，帶火的箭支以刁鑽的角度落入敵方陣營中，本是用于防御的方盾此刻反成了圈圍火勢的最大助力，幾輪連珠攢射下來，城門外已是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戰爭來得快也去得快，羌方發現形勢不對，立刻鳴金收兵，大軍如潮水般退去，城頭上立即響起一陣歡呼。
看著眾人臉上露出興奮之色，我卻沒有絲毫動容。抬眸遠望，天色陰沉沉的，太陽沒有露臉，然而可以肯定的是，現在不過是巳時左右，離援軍到達還有十幾個時辰。而羌方就駐扎在兩里地外，隨時可能再次攻城，這不過是第一波的攻擊，我們卻已抵御得如此狼狽。
洛明總算還有些城主的自覺，沒過多久，便前來向我稟報戰況︰「我方共八百兵士，三百犯人，此役死四十七人，傷一百三十二人，傷者皆可繼續戰斗。」
「敵方呢？」
洛明一時啞然，惟陽在旁接了口︰「從戰場上的尸首來看，西門這邊羌方傷亡至少在三百以上，東門則全部擊潰，五百兵士死一半，逃一半。」
我沉吟著道︰「古萱，你去接管東城門，那邊接下來應該不會有太大的沖擊，所以只有一百兵士守著。但是你千萬不可掉以輕心，一有情況立刻派人過來求援。」
古萱清脆應下，轉身離去。我又向其他人道︰「西城門這邊，暫時只留一百兵士在城頭上，由我與之羿在此坐鎮，順便收撿箭支。其他人全部下去，迅速修繕城門，加強防事。」想了想，我又補充道︰「下一波守城之戰，所有人兩兩分組，一個防御一個攻擊。時間還很長，務必要保證更多的人活下來。」
約莫平靜了一個多時辰，羌方再次洶洶來襲，這一次，明顯可以看到戰車上安放了二十幾個木制大水桶，隨著大軍緩緩推進。我面無表情，回頭向之羿道︰「射木桶。」
之羿迅速會意，運足力氣將弓拉成滿月，五箭齊發，如流星般沖向木桶底部，眨眼之間，五個桶各多了個窟窿，細細的水柱噴泉般涌出。
羌方陣營中有些微的慌亂，很快，有人爬上戰車，豎起盾牌，另一些人則手忙腳亂的堵洞，然而，在他們動手前，之羿已經又招呼了十幾支箭過去，頓時水如泉涌。
看著牢牢豎起的方盾，我蹙了蹙眉，之羿回頭，眸光沉沉如墨︰「現下怎麼辦？」
我彎下腰去，「刺啦」一聲撕下半截裙角，尋了支木箭層層裹上，而後浸滿了油，遞給之羿︰「用這個，射到木桶里！」
之羿張弓向天，猛然松弦，這支浸油木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竟是擦著方盾而過，一頭栽進木桶中。羌方還道是流矢，不疑有他，並未多加防範，我冷笑一聲，向之羿道︰「就用這個，給他們的水里都摻上油。」
旁邊立即有人效仿制作油箭，眼見著羌方大軍已進入普通羽箭射程之內，我決然下令︰「放火箭！」
這一次，羌方並不慌張，有專人從水桶中舀水滅火，然而，水里含油，火勢自然不會因此而落敗，一時間，羌方陣營中哀鴻遍野，前進速度亦慢了下來。
見此情形，之羿反手抽出青銅箭矢，眯了眼仔細尋找，片刻後，只听尖利的破風之聲，羌方陣營中一位將領打扮的人一頭從馬背上栽下來，很快被淹沒在接踵而至的兵潮之中。
我面露喜色︰「干得好！擒賊先擒王，找他們的主將！」
此輪攻擊持續了約莫兩個時辰，城門幾乎攻破，不過火箭冰塊的粗魯攻勢終究還是有些效果，羌方傷亡過大，在最後關頭選擇了鳴金收兵。
晚間，羌方又組織了一次攻擊，依然遭到了我們的頑強抵御，待到戰場上真正安靜下來，已是月上中天了。
我嘶啞著交待接下來的事情︰「所有人分作兩班，各有兩個時辰休息。安排五十人城頭巡邏，五十人鞏固城門防事，一百人削制木箭，其他人全部在城內挖掘陷阱，不拘遠近大小，但坑內必定要放上削尖的木樁。卯時初，所有人依舊在城頭集合待命，獨留五十人將全城道路，包括陷阱上方，全部用稻草覆蓋，最大限度的阻礙敵軍破城的腳步。」
城頭上很快安靜下來，惟陽去督工，月菡這兩日始終忙著照顧傷病員，唯有之羿守在我身邊。兩人斜倚案幾而坐，誰也沒有力氣說話，在這樣的情勢下，誰也都不願意
說話。沉寂之中，倦意一***的襲來，我緊了緊衣裳，合眼小寐。
羌方的攻擊遠比我想象的來得要早，而且更加凶猛，畢竟，他們布下此局，不惜耗費兩千人拖住子昭，並用更多的人馬來圍此小城，為的就是能活捉我為質。眼下，距離子昭回援已不到十個時辰，他們若要在此後的對抗中取勝，就必須搶在這之前拿下此城。
直至未時，羌方共發動了三波攻擊，終于，未時末分，西城門被一舉攻破，大軍蜂擁進城。而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陣陣響起，城門的沖鋒之勢驟然頓住，後面的戰馬在布滿木樁的陷阱前及時揚蹄，里面的人已經成了尸首，尖尖的木頭從身體中鑽出，血腥之氣瞬間彌漫。
惟陽與之羿護著我一路往東門逃去，尋了一戶偏僻的農家躲起，其他兵士則自行攜刀箭藏至路邊屋中，趁陷阱困住大軍腳步時，全力奇襲。廝殺聲在遠處響起，我無力的閉上眼，只覺得歷歷揪心，這一刻，時間變得無限緩慢，木然睜眼，亦只能看到狹縫中透出的天空，灰白，慘淡，無限悲愴。
不知過了多久，始終警惕的惟陽忽然精神一振︰「是鼓聲！」環胸假寐的之羿猛地跳起，與我一道湊近門縫細听。果然，完全不同于羌方的雄渾鼓聲在城門處響起，呼喊聲聲震耳，仿佛連這天地亦要撕裂開來。
彼此對視一眼，三人的眸中均現出喜色︰「是援軍！」
我眼眶一熱，心頭滿溢著酸澀的激動，子昭！子昭你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