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托腮倚在桂花樹下的石桌上，兀自出神，清甜淡雅的桂花香氣縈繞在鼻尖，卻驅散不去眸底淺蘊的憂愁。
「母後！母後！」子妥歡快的喚著，見我沒有答應，又跑上前來拉著我的衣袖，嬌嬌糯糯的趴在我的腿上︰「母後……」我這才驚醒過來，斂去眸底的思慮，抱起她含笑道︰「妥兒想玩什麼？」
子妥的小臉舒展開來，宛如嬌艷綻放的花朵，她伸出粉女敕的手指，往上指著︰「桂花，好吃，香。」我點著她的小鼻子，寵溺笑道︰「好，母後這就喚來月菡姑姑給你做桂花糕。」
子妥拍著掌，歡喜道︰「送，太子哥哥，曜哥哥，吃。」
我的笑容頓時僵硬在臉上，子曜……那孩子只比子妥大了月余，尚在天真無邪的年紀，可是，他能明白自己接下來需要面對的命運麼？
昨夜的情景驀地浮現在眼前，燭影之中，子昭一臉嚴肅的向我道︰「自去歲攻克周地，打開西南門戶後，西南諸國皆不平靜，兼之我們在北境降服土方、古方等五地的雷霆手段，庸濮巴蜀氐幾個方國都開始厲兵秣馬，做了不少準備。而今已近中秋，我與太師太傅早有商議，只等過了霜降便率軍直下西南。」
我知他已謀劃得當，于是半開玩笑道︰「早早平了西南也好，那一帶錫礦與銅礦豐富，現下我朝冶煉青銅正是需要。只不過……此次我不願上戰場，你可別被那些方國尊貴的公主們迷花了眼——」語中的輕松戲謔掩蓋不了心底的傷痕，白曲之役，究竟還是留下了陰影，即使已過了大半年，我依然對戰場心存余悸。
子昭一反常態的沉默，許久，方才緩緩開口，卻只說了八個字︰「若攻西南，首下巴方。」
一陣冷風從面上拂過，我正要伸手關窗，突然聞得此言，手臂立時頓在了半空中，仿佛被驚雷擊中，半點也動彈不得，腦海中一片懵然，只余「巴方」二字久久回蕩。如此呆愣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卻也只是艱澀的擠出了兩個字︰「桃妃……」
沉寂，如墨般凝重的沉寂。
子昭的眸底顯出倦色，他的目光與我交匯，而後移開，最終低低道︰「後宮里的事，你做主吧。」
……
我長嘆口氣，這不過是昨夜的事情，而今歷歷在目，輾轉碾磨在心頭。本來看到子妥時已收起這件心事，沒想到她短短的兩句話又將此事勾了出來，令我陡增煩悶。其實，昨夜無眠，翻來覆去的已經有了決定，然而，我卻不願面對桃夭，亦或是不敢面對那個笑起來爽朗明媚的女子，若是帶給她這個消息，那小心翼翼深藏著惶然的眸底是不是終究會蒙上一層陰翳？
心不在焉的陪子妥四處看了看，摘了些小花小草放在她的手里，小人兒便樂得手舞足蹈。不多時，月菡做好桂花糕，端了些到庭院中來，我索性將子妥暫時托給她，自己則接過準備送給子曜的食盒，尋了這個借口往桃夭屋中而去。
行至門前，卻正撞上古萱與危音二人從屋里走出，見到我笑得眉眼彎彎︰「我們還說去王後姐姐那兒坐坐呢，不想竟在這里遇上了。」她們皆是方國公主，平日里與桃夭走得近些，又因為白曲城共患難的一戰，與我也多了幾分熟稔。
然而，我今日卻無心與她們談笑，羽睫微垂，隱去眸底的愁緒，簡單客套道︰「可是不巧，今日我特地來尋桃妹妹的，只能改日再與兩位妹妹共游了。」
古萱沒有察覺我的異樣，仍是高興道︰「一言為定！我可是還饞著姐姐屋里的神仙茶呢！」
聞得聲音，桃夭亦迎了出來，臉上滿是欣喜︰「姐姐好久不曾來了，快進來坐下說話。」古萱與危音見此告辭離去，我這才勉強揚了揚嘴角︰「我帶了些桂花糕來給曜兒吃。」
見我如此神情，桃夭仿佛猜到了什麼，她張了張嘴，卻終是沒有說出來，只是側頭喚來坐在屋里擺弄木制小刀的子曜，蹲子柔聲道︰「王後娘娘給你送了桂花糕來，讓綠芙姑姑帶你去院子里坐著吃吧。」
子曜規規矩矩的向我行了禮，由綠芙牽著，連蹦帶跳的遠去了，看著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桃夭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悵然，而後，她慢慢的站起身，垂眸低聲道︰「娘娘請進屋吧。」
我听著這陡然轉變的尊稱，心頭劃過一抹蒼涼，卻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默默的提起裙擺，跨過門檻。桃夭屏退下人，跟進屋來，在我下首而坐，淡然道︰「娘娘今日前來，是有消息要帶給臣妾吧？」
看著她平靜的面容，我心中五味雜陳，卻不得不開口︰「王上，準備攻打巴方了。」
隱藏在面具下的情緒終于在這句話後有了細微的裂痕，桃夭慘然一笑︰「終于要打了麼……我還以為，有了曜兒，結局會不一樣呢……」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只能听她自顧絮絮而談︰「平定北境，佔領周地，我早該想到，接下來便是西南，可笑……我竟還抱著那一點點微末的憧憬，以為王上會顧念這幾年的情意……」
我的心頭掠過一絲憐憫，卻也只能拙劣的尋著借口︰「王上本不願與巴方兵戎相見，然而巴方已在屯兵，我們不能太被動……」
桃夭緩緩的閉上眼
，一滴淚水靜靜滾落，她的聲音輕輕的，宛如飄蕩于空中的靈魂，渺然無依︰「你不用安慰我……說吧，要將我禁足多少時日？」
「不！」我月兌口而出，她卻是絕望的看著我，眸光清麗淒涼︰「莫非……要用我祭刀？」
我知她誤會了，忙解釋道︰「不是的。此次與巴方開戰，你夾在中央必定左右為難，然而，無論是大商還是巴方，都可算是你的家，所以，應該由你自己選擇去向。」
她的眼中漸漸浮現出驚訝之色，混著些許疑惑與迷茫，我嘆口氣︰「我與王上商量過了，若是你決定留下，便仍是後宮中的桃妃，沒有禁足，也沒有連坐，一切如常；若是你想要回到巴方，重新做回桃夭公主，亦無人攔你，只是……」我閉上眼，不忍看她此刻的表情，狠下心來殘酷道︰「從此便為大商之敵。」
P.S.大家覺得，桃夭會如何抉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