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蝶之舞 第一章 第二回 孤獨旅程2

作者 ︰ 拈花一笑2008

每年白露時李練達他們村莊都會在園田菜地里籠煙。就是在預知的下白露這幾天的黃昏,村莊的男女老少都齊齊地來到種著茄子辣椒的菜地上生火籠煙。火升起來,大家圍著火堆唱歌跳舞,暖暖的煙霧籠罩在翠生生的菜地上,像是給菜地籠上了一層暖暖的輕紗,或者說是給菜地穿上了一層防寒的隱身衣。人們在火堆旁唱著跳著,等寒星發白,人們陸續散去,菜地恢復生長的寂靜,只有寒蛩不住鳴。

防過了這場白露,茄子辣椒還會再生長個十天半拉月,這個時候正是價錢好的時候,來自全國各地的菜販子都排著隊開著大貨車匯聚在章京營子村兩頭,不斷有車來,不斷有車開走,好像村莊里有搬運不盡的蔬菜。那都是村民們用心血侍弄出來的蔬菜。

李練達今年是不能參與這場轟轟烈烈的拯救蔬菜的運動。

班車爬過青溝梁陡峭的盤山道之後,冰雹襲擊的跡象漸漸地消失。冰雹一條線,看來是山峰擋住了冰雹的奔跑襲擊線路,山這邊的人們有福了。班車越接近概念中的燕都市,地理緯度越低,離遙遠意義上的南方越近。十里不同天,天空低垂的雲彩越來越稀薄,有明顯向上輕挑的跡象,李練達忐忑而壓抑的心里豁然開朗。班車行駛上燕都近郊的柏油路上時,太陽嘩啦一下子就砸在車頂上將車廂照亮,一直在陰暗中悲嘆的人們一時間還無法適應這明亮的太陽光芒。李練達睜開眼楮看著在大街上趕集的人群熙熙攘攘,雜亂無章,沒有秩序。李練達想世界上的村莊和人群到處都是一樣的,每天發生的喜怒哀樂也是一樣的,到處都是人群的復制和故事的糾纏。每個人都攪在不同的故事里不能自拔,這就是生活的真實復雜性。李練達雖然坐在班車上可是他其實已經參與到故事中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是觀眾,每一個人都是一條線索上的主角或配角,自己將會牽出怎樣的故事線索呢?

冷雨落在鄉村的田野上,冰雹砸在等待收割的莊稼上。城市的柏油馬路上卻連一個雨星兒都沒有,到處都是明晃晃的烤眼的亮光,城市是一個灼灼的發光體,城市是立體發光的舞台,到處都是耀眼炫目的光芒。李練達想哪一個舞台才屬于我自己呢?自己又會有一個什麼顏色的背景呢?會有一些什麼樣的人群出現在自己的人生里呢?他們會與自己產生怎麼的化學反應呢?這個城市會有愛情嗎?戀愛,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這是他人生計劃外的事情,是絕對禁止的。

李練達帶著無數的疑問來到被寫進《晉書》里的傳說中的燕都,來到被金庸寫進小說《天龍八部》里的慕容家族的龍城。

李練達在白露之前只身一人扛著行李卷來到燕都。

李練達是一個孤獨倔強的闖入者,像一個拓荒牛。

李練達茫然地行走在大街上,他的肩上扛著沉重的行李,行李卷並不重,行李卷里面裹著的書本死沉死沉的。李練達從燕都客運站往燕都高中的方向行走,他走走停停,不停地用手抹去腦門上密集流淌的汗珠。李練達想現在的人真是人心不古,在班車上他一再跟司機師傅央求著說好的,請求司機師傅稍稍繞一個小彎兒順便給他拉到燕都高中去,可是司機師傅不但沒有在學校附近為他停車,還毫不留情地將他拉到客運站。在燕都高中附近下車的還有其他幾個人,他們下車時都用國罵狠狠地罵了司機師傅不是人揍的。下車後,李練達面對蜂擁而上的板的司機,面對他們喊出的高價錢,一臉的無奈,李練達一咬牙決定自己扛著行李走到學校,農村孩子什麼苦沒吃過,二百斤的麻袋也扛過,何況這區區的一個行李卷呢?就是扛著,這個城市也沒有一個人認識自己,也沒有什麼好丟臉的,再說自己的一張臉又能值幾個錢呢?自己只是一個孤獨的闖入者。李練達自信地扛著行李卷往燕都高中的方向走去,幾個板的司機蹬著三輪在他後面一路跟著,一面說著三七疙瘩話,一直想做成這單活。李練達回頭甩給他們一句話,你們就是倒找給我錢我也不會讓你們拉的,你們死心吧!李練達為了甩掉他們不再回頭不再停歇,他要自己扛到燕都高中去。李練達不知道去燕都高中還有便道,只好走大道繞彎路,幸好有國槐樹不時地遮住太陽,燕子穿行在樹蔭中間,覓食,燕子不吃落地之物。

燕都,這是燕子的國度。

李練達一路扛著行李,行李最外一層是李練達家唯一一張羊毛氈子。李練達的母親知道兒子小時候得過慢性腎炎,畏寒怕冷,說什麼都要給兒子帶上這個寶貝羊毛氈子。李練達的母親說,這張羊毛褥子冬暖夏涼,帶上它,就當媽總是跟你在一起。李練達覺得這張羊毛氈子就是母親帶給自己的一個鞭策。這張羊毛氈子是頗有些來頭的,是李練達母親的嫁妝,比李練達的年齡還長。李練達的母親當姑娘時給他姥爺牧羊,他姥爺將每年剪下來的羊毛積攢下來,為他母親 了一張厚實的羊毛氈子作為嫁妝。這張羊毛氈子是方圓百里聞名的 氈匠「張 氈」親自 的,這也是他的絕筆封刀之作。在 完這個具有代表意義的氈子之後,社會上開始流行割資本主義尾巴,李練達姥爺家的羊群被割掉了,張 氈的 氈房也被割掉了。張 氈在 這張最後的氈子時,用盡了自己所有手藝和技巧,氈子均勻細密結實,沒有一絲雜毛,在氈子的正面上部,有張 氈家獨有的標志,一縷用李練達母親的青絲編織而成的吉祥符同心結,李練達的母親說這是取「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之意,是祝福婚姻幸福美滿的。為此,他的姥爺拿出自己家燒的陳年老酒跟張 氈喝了一個天昏地暗,兩個人因此被帶到社會主義大集上當做「封資修」典型進行游行批斗。這張羊毛氈子自母親出閣後還一直沒有離開過母親身邊,如今它作為一個信使跟隨著李練達來到燕都。李練達一直想問母親一個問題,那就是母親的婚姻幸福嗎?可是這是一個永遠也不能開口的問題。

燕都是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塞外小城。對李練達來說是一座陌生而新鮮的城市,他只是在1989年高考英語加試時來過一次。匆匆一瞥,這個城市給他印象最深的是聳立在城市上空的兩座古塔。兩座塔像是城市的坐標矗立在李練達的心里。李練達記得南面古塔上的塔尖上是一棵結著葡萄的老葡萄樹,古塔多古?葡萄樹多古?這個問題一直盤桓在他的心里。當李練達站在南塔下面時,他被千萬只燕子盤旋尖叫的古塔金燕的壯觀景象給完全震撼了。那一刻他想生出一雙翅膀,哪怕只有燕子的翅膀那麼小,哪怕自己的志向只有燕雀那麼小,雖然比不上鴻鵠之志,但那是最真實的飛翔,是世界上最壯觀的飛翔。

李練達想他前生就曾經在這座古塔下面走過嗎?

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麼強烈地撞擊著他的心。

是前世的因果在牽引著他必須來到這個城市嗎?李練達在填報志願時一個燕都的學校都沒有填報,他是準備遠走高飛的,這是從幾年前就已經準備好的飛翔,可是他沒有能夠飛起來,他被命運改變了飛翔的線路。他還需要在燕都這個起點上滑翔,李練達相信一定是有什麼線索在牽引著他的腳步,讓他來都燕都。

李練達一個人穿行在大街上有一種穿越時空的感覺。

這個城市有他唯一的親人,那是他從未謀面的舅舅。他不知道該怎樣融入這個親戚的氛圍里。他無法想象這種至親卻遙遠的親情,那是一種陌生而熟悉的親情嗎?還是像螞蟻穿豆腐一樣無法撿拾起來的親情呢?李練達遙遙地望到燕都高中的大門口,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卻又提起一股精神勁兒。李練達對自己說一定要堅持住。這個鐵柵大門就是李練達跨越人生苦難的門檻,就是鯉魚跳龍門的龍門。只要進了這個大門,就等于跳過了龍門,李練達要在龍城魚躍成龍。

李練達終于扛著千斤重的行李來到學校的門口,他坐在行李上喘息了一會兒。高高的瓖嵌著各種花樣的鐵門從里面緊緊地鎖著,李練達用巨大的三環銅鎖敲門,門衛是一個穿著髒兮兮灰色衣服的中年男人,他黑黑的臉膛,悶聲悶氣地問做什麼的?李練達說念書的。黑臉包公問,都什麼時候了才來?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李練達心里說,這是什麼話,你也配說這樣的話,你什麼身份啊!李練達忍著憤怒,這就是閻王好見小鬼難搪。李練達含糊其辭地說,在家等通知了,沒來。黑包公打開銅鎖,李練達把行李扛進學校,放在門房屋檐下的水泥台上,水泥台上堆滿了松樹塔。李練達走進門衛里在水池邊洗了一把臉,嘴對著水龍頭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氣自來水。李練達用懇求的語氣對黑臉包公說,大爺,我把行李放在這里,一會兒我再來拿,可以嗎?黑臉包公丟下一句,放那兒吧!破爛,丟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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