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練達和朗逸彤從顛簸的土路又走回柏油路上的楊樹林蔭道。
天然的楊樹雨傘,將空間連綴起來,連一滴雨絲都不滲透。路上仍然是沒有一個行人和一輛車,這樣寂靜的秋天在人的心里投下什麼都會形成鏗鏘的回音。朗逸彤將車速慢下來,將哈雷停在路兩邊楊樹生長得最好的路段,兩個人跳下車,朗逸彤說,咱們在金色大道上走一走。李練達將頭盔和雨披都拿下來,朗逸彤接過來將頭盔放在車把上,李練達看著朗逸彤,仿佛又看到了湯姆•克魯斯的《壯志凌雲》,他仿佛听到那首歌《帶走我的呼吸》旋律,Takemybreathaway。天然的金黃色雨傘,密不透風,落葉悠悠然,自由地翻轉,不時地打在朗逸彤米黃色的風衣上,也打在李練達單薄的黑色西服上,那種敲擊像是一種提醒,歲月在悄然溜走。路面上全是金色的落葉,李練達和朗逸彤走在樹葉的波濤上,有一種踏浪的感覺。李練達覺得朗逸彤就是打開他生命之窗的人,是朗逸彤讓自己又找回了那種文學的使命感。朗逸彤將自己的靈魂敲醒。帶走我的呼吸,帶走我的靈魂,我一直在等待,等待著加入屬于你我的愛,不能再猶豫,這是上帝對我們的安排……道路的西邊是成片成片的向日葵,還停留在開花的階段,那熱烈的亮黃色將這個灰暗寂寞的秋天點燃。李練達知道這些還在開花的向日葵將不會再成熟,只能做飼料。朗逸彤說,咱們去看向日葵。朗逸彤牽著李練達的手走進向日葵地,雨絲似有還無,灰蒙蒙的天空下,一望無際的亮黃色,像一幅黑白畫中的亮色。李練達用手晃動著每一株站立的向日葵,將向日葵葉子和瓜子盤收集的雨珠抖落在地上。他們來到一個高坡處,站在一望無際的金亮亮的黃色里,兩個人被這波浪般的金色翻滾給震驚了。陰翳的天空下,兩個人被無邊無際的金色波浪給無限地縮小。但是人的心靈在金色里飛翔起來,像是穿越密布的陰雲的飛鳥。
李練達說,這些向日葵是在春旱後種上的,所以晚熟或不再成熟。
朗逸彤說,我不懂莊稼,五谷不分,但是我最喜歡梵高的向日葵。
李練達說,我還曾為梵高的向日葵寫過一組詩歌,那時候我自命為梵高。
朗逸彤說,有時候我也會有梵高的那種無法排遣的厭世情緒。
李練達說,你這麼年輕,條件又這麼好,千萬不能有這樣的情緒,跟我們這些窮苦孩子比,你的生活是多麼美好,你就是人們說的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你從小就生活在蜜罐里。而我們還在困難里、苦海里、苦惱里無法自拔。我們就是奮斗一生也不一定能追上你的起點。
朗逸彤說,其實我小時候也苦過,那種苦是缺少關愛的苦。你千萬可別這麼說,你會擁有和我一樣的生活的,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憑著我的力量給你與我一樣的人生,如果你願意。只要我有的生活我都願意與你分享,因為你是我的人生知己。
李練達說,我還是想靠自己的努力去實現我的人生理想吧!
朗逸彤說,你一定要堅持,生命貴在堅持,一定要考上一所最理想的學校,我建議你考廈門大學,那也是我當年的理想,我一諾姐一直說在那里等著我。可是我當年考學前我爺爺病故,我也莫名其妙地高燒不退,那一年是我人生最黯淡的一年,也是決定我一生走向的一年,其實我有能力走一所更好學校,我有實力,結果卻走了師專,我不甘心。我爸說念什麼都一樣,反正他有能力能給我找一個比較不錯的工作,其實他是不舍得我再離開他們,我從小就沒在他們身邊生活過,他們覺得虧欠我。我父親讓我到稅務局上班,可是我又不喜歡那份工作,明年畢業我就面臨這樣的艱難抉擇。
李練達說,咳,這個世界上真的是一家不知一家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其實,稅務局是多少人挖門子盜洞要去的地方,你卻認為一文不值,其實在什麼地方工作都是一樣的,你要把握住,只要生活的好,在什麼地方都能實現自己的理想的,只要你保持一顆純真的心。
朗逸彤說,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你還不知道這世界的紛繁復雜。我其實就喜歡你這樣的純淨和不染塵埃。
兩個人站在金黃色的向日葵地里沉默了。雨絲滴在向日葵的縱橫交錯的網格里,順著向日葵的網格滴落。蜜蜂藏在向日葵的托盤里,他們在潛伏。李練達看著朗逸彤,朗逸彤神情嚴肅地看著無邊的向日葵,渺茫而遼遠。李練達想自己可能不會理解朗逸彤此刻的心境,只有選擇沉默。雨絲順著朗逸彤的發絲滴落下來,李練達拂去自己發梢上的雨絲。朗逸彤拿出一個白綠相間格子的手帕,李練達將頭上的雨絲一起擦下來,又遞給朗逸彤,朗逸彤也用手帕擦了一下發梢。又遞給李練達說這個送給你。李練達說,我還沒有拿手帕的習慣。朗逸彤笑了笑說,習慣就好了,走吧!朗逸彤牽著李練達的手走出夢幻般的金色里,這金色在陰翳的天空下,在雨水的潤澤下,有一種堅硬的質感,就像剛剛在水里淬火的鋼鐵,那是水與火的踫撞,而這金色就無邊無際的鋼花飛濺。李練達覺得這片向日葵就是為了朗逸彤和自己而存在的,這是一片夢幻之地,是為了他們相遇的這個秋天而生存的。
在金色的白楊樹葉的波浪上,李練達向朗逸彤談起了他對王大力的厭煩,他說他想和王大力絕交,他簡直是不勝其煩。一見到王大力就會情緒波動心緒煩躁,那種惡劣的情緒無法排解。李練達說王大力就是自己生命中的掃帚星,自己每天都要將他當做靶子來射擊。
朗逸彤說,我一直以為你們的關系很鐵呢?你是他心目中的英雄。
李練達說,我已經為他犧牲過一次,我不想再因為他而影響學習。
朗逸彤說,你可以大而化之,就是不去在乎他的存在,漠然不顧。
李練達說,可是他像一個鬼影子一樣纏著我,他是一個極度自私的人,從來都不在乎別人的感受。他有好幾次跟我借錢,你說我一個農村孩子哪來的錢,可是每次都得給他。不給他就說我不夠意思,他借了錢之後也不還我,弄得我自己花錢都很緊張,我自己都舍不得亂花一分錢,可是我又不好意思張嘴跟家里要錢,我這個人就是心地善良面子矮,可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就是這個世道的法則。
朗逸彤說,我哪天找個機會對他說吧,他現在很霸道,在他們那片兒立棍兒。他現在已經在城市的東部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惡棍了。不跟他交往也好,我們現在交往也不是很頻繁,就是在學校見到說一句問候。他糾集了一群無業青年,呼風喚雨,打起仗來不要命,一群亡命之徒。他是一個典型的從農村到城市的犧牲品,看著他也覺得挺可憐的。你不用擔心,我會說服他,他不會再去騷擾你的。
李練達說,謝謝彤哥,我給你帶來很多麻煩。
朗逸彤說,你給我帶來生命的靈感,這比什麼都重要。
兩個人重新跨上哈雷,風馳電掣,車開到城區時,夕陽已經射透灰暗的雲層,冷意隨著黑暗滋生,仿佛呼啦啦地看得見。金黃的銀杏樹葉在無依無靠地飄零著。那支《化蝶》的小提琴曲在城市里無依無靠地回蕩著。李練達告誡自己說我不必將自己囚禁在一個黑暗的角落里。朗逸彤給自己帶來了光芒,照亮了自己動靈魂。
不想遇見偏偏又要遇見。
朗逸彤將哈雷開到南塔下,將車停下,李練達抬頭望見南塔周圍成千上萬的雨燕在盤旋著驚叫著,這是雨燕家族最後聚集的盛宴。李練達和朗逸彤仰頭沉浸在雨燕的金色旋律里,被這種眩暈的巨大的轟鳴激動不已,金色的陽光照耀在雨燕的飛翔中,他們的是金色的光束,在南塔四周纏繞著,這是佛光嗎?可以普照大地,可以普度眾生。遠處有人騎著自行車一路狂奔,李練達轉頭一看,是王大力在騎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到處都在亂響的破白山車子,他嘎地一聲剎車閘停在他們面前,將李練達和朗逸彤嚇了一跳。王大力邪乎帶喘地大聲說,你們倆好變態啊!真的單線聯系啊!你們還當我是你們哥們兒嗎?彤哥,哈雷,太棒了。說著扔下破車子就飛撲過來。朗逸彤揪住王大力的衣領正色地說,王大力我再次警告你,你在我們面前說話文明些,不要太過于放肆。你嘴再臭,小心我拿刷馬桶的刷子給你清理一下。你以為你是誰啊!想在我面前立棍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