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練達依然仰頭看著盤旋的金燕，沒有回應王大力質問，李練達在心里準備了好多理由，要與這個人渣毅然決然地絕交，李練達想我的生命不能再和這種人耗下去。李練達攥緊了拳頭。朗逸彤感覺到李練達憤怒的力量，他用手拽住李練達，示意他不要說過激的話語和做出過激的行動。王大力被朗逸彤的幾句話弄得立刻停電，面露羞赧，但是只是瞬間，一秒鐘後王大力又恢復了厚臉皮的本色。王大力一再邀請李練達和朗逸彤去他們家坐坐，他說他家就在附近的大凌河岸邊，風景極美。王大力說，彤哥，把哈雷借我騎騎好嗎？我也過過癮。朗逸彤說，你沒長著那，這不是誰隨便誰都能騎的。王大力悻悻地聳著肩，撿起自己的破自行車騎上。李練達知道王大力只不過想玩玩哈雷，但是他的陰謀並沒有得逞。
李練達依然堅辭不去。
王大力說，你牛X了唄！請不動你大詩人唄！
朗逸彤說，王大力，你再嘴臭，別說不給你面子。走吧，練達，到他們家門口了，哪有過家門而不入的道理。咱們也看看畜牧局長家到底是什麼個樣子。听說老豪華了，光大理石就用了兩車。
王大力說，彤哥，你可別說笑話了，那都是傳言。
李練達知道王大力的父親作為一個地方父母官，已經被調到市畜牧局當副局長，權利已經大打折扣，因為他們家的靠山已經在幾年前倒台，官場就是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大力父親的仕途之路已經走到盡頭，成為一個在官場上失意的倒霉蛋兒，他當年的那些政績都成為人們開玩笑的話柄。
朗逸彤用語言點化王大力，讓他替李練達考慮考慮。可是王大力根本不去領會朗逸彤的一番苦心。李練達想這次一定下定決心要同他絕交，李練達想我再也不想裝扮成那個忠厚老實的形象，李練達想實在沒有必要裝扮成這麼個倒霉的形象，在我最需要他幫助的時候，他並沒有幫助我。你王大力本來可以利用你的社會關系幫我聯系到一個住處，可是你並沒有出面幫我，李練達在心里向王大力瞄準將他消滅了千百次。
李練達和朗逸彤騎著哈雷跟隨著王大力的破車來到他的家，一處聯排的北京平，建在一個土坎子上，土坎子是用黑色大理石砌成的高牆，高牆上面爬著紫紅色的爬山虎，爬山虎的葉子大面積地飄落，只剩下直挺挺的紫金色葉梗，從側面看重重疊疊的形成毛茸茸的叢林，有一群麻雀在黑色大理石的背景上嘰嘰喳喳地飛馳而過。那是一群被秋天豐富的糧食而育肥的麻雀，它們見到有人過來呼啦啦飛到路邊的一棵大楊樹上，楊樹的葉子零零星星地點綴，像是為了襯托這些嘰嘰喳喳的麻雀的聒噪。
李練達想這樣的人家怎麼會選擇在這樣的前面斷崖上築屋呢？風水上是有講究的。但是听說這一處住的都是有錢人家，至少也是有權有勢的人家，非富即貴。不知王大力他父親們是怎麼想的，這些人也都是窮人乍富類型的，並沒有什麼文化積澱。李練達心里有一千個不情願，但是還是隨著朗逸彤和王大力往前走。李練達覺得朗逸彤做事有時候不夠果斷干脆，不像自己這樣嘎 溜丟脆，善惡分明，一點都不含糊。可是一想自己到真格時也不一定有朗逸彤那樣干脆，他想朗逸彤肯定會為自己想一個萬全之策的。這事其實與朗逸彤無關，自己怎麼會這樣想朗逸彤呢？簡直是沒道理。可是自己的心中有那麼多不情願。他不想再多看王大力一眼。他神情冷漠。
哈雷攢著勁兒攀上一個緩坡，再折回來。李練達跳下車，站在高處，視野倒是無限寬闊，能將一片叢林和半條大凌河都盡收眼底。王大力家的黑色大門被兩個黑色理石的石獅子守護著，他的父親曾在出產黑色理石的鄉鎮當過一任父母官，僅用了兩年的時間就將理論上可以開采五十年的黑色理石礦給挖得一干二淨，整得當地到處都是荒山禿嶺，環境污染，廢棄的石頭遍地滾落，老百姓怨聲載道，當地老鄉給他的父親起了一個外號叫王八殼子。但是他的父親卻撈到政績，被調到市里來。沒想到設計好的升遷路被後台的倒塌給掩埋了。人算不如天算。
王大力家的裝飾是窮人乍富型的，一點品位都沒有。到處都是理石的堆砌，各種顏色的理石，連院子也是麻面的理石鋪地，最多的還是王大力他父親開發的黑色理石，將黑色用到極致。屋子倒是很多，像走迷宮一樣，走過幾道月亮門，來到屬于王大力的寬敞臥室，臥室極大，能放置一張大床、一張小床，一牆的肌肉美女和影星、球星。最大的是三龍——李小龍、成龍、史泰龍，他們站在牆壁上，都像是在發著怒吼的聲音，牆上掛著一把日本武士戰刀、一個鋼絲鐵環拉力器、一副羽毛球拍。地上是一溜逐漸增重的啞鈴。鐵架床上的行李胡亂扔著，亂糟糟的行李上扔著幾本金庸梁羽生的武打小說。屋里一股臭腳丫子味道。王大力說，我給你們沏茶去，兩個大詩人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朗逸彤也和李練達一樣皺著眉頭，說，王大力你這味道可夠燻人的了。王大力說，哥們兒，信不信，就是這張大鐵床上我曾經跟兩個妞一起干過，那真叫爽，超級爽，那才叫人生。朗逸彤說，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說點正經的，別說我們不給你面子，走人。李練達在心里鄙視王大力的大話假話。王大力在他爸爸的抽屜里翻出一盒硬石林，他將石林煙遞給朗逸彤和李練達，李練達說我早已經戒了。王大力說別再我面前裝了，忘了咱們一起抽蛤蟆殼子了。朗逸彤也示意說不吸。王大力說，怎麼的，哥們兒，嫌棄煙不好啊！都不給我面子啊！朗逸彤和李練達堅辭不抽，王大力沒趣自己點燃一根兒石林，遞給朗逸彤，朗逸彤說，那我們自己點吧！朗逸彤拿過煙盒點燃一根煙遞給李練達，自己也點燃一根，三個人吞雲吐霧。朗逸彤問王大力最近又捅婁子惹禍了嗎？王大力說早就學好了，最近正在追一個妞在戀愛，哪有時間惹禍啊！朗逸彤說，就是那個鄒雪飛啊！你以後在去高中時少騷擾人家李練達，人家沒有時間搭茬你。王大力說，我也沒騷擾過他啊！我是看著他在這個城市孤單，才去看看他，他倒是不領情，以後我怕沒有多余的時間去看他了，我熱戀了，我有女人了，有女人的滋味真好受。朗逸彤說，你可別糟蹋人家女孩子，人家還得考學呢！李練達覺得自己與王大力就是兩條路上的人，當王大力吹噓那些不著邊際的事情時，李練達總是心不在焉，想著別的事情。他們交談時，李練達只是看著自己的手，看煙霧怎樣繞著自己的手，分成幾股，再緩緩上升。李練達想就今天晚上必須跟王大力攤牌。王大力說，咱們吐煙圈兒看誰吐得最圓，誰最差誰請客。王大力炫耀地吐著煙圈兒，可惜他吐出來的幾個煙圈都歪歪扭扭地不走正道。朗逸彤和李練達吐出來的煙圈兒都比王大力吐得更圓更完美，李練達和朗逸彤的煙圈兒都是連續的正圓形，大圈兒套著小圈兒，連續地擴散開來，在窗戶里返照的陽光照耀下，金色、氤氳，再扭曲，飄散。王大力不服氣，說我抽煙的還比不過你們不抽煙的，這哪有天理，人真是到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說著又連續地吐了幾次眼圈，他越吐越差勁，彎彎扭扭的扭曲狀像他的人生曲線。李練達還是心不在焉，他一直在心里核計著怎樣擺月兌這個不是朋友的朋友，李練達心里說必須舍得放棄，他在心里又暗下了一次決心，又用那個意念里的射擊的手勢將王大力射殺。
他們三個人正在吵吵著要去哪個飯店吃飯的當口，就听見王大力的父親醉醺醺罵罵咧咧地踹開大門回來了。王大力向他們兩個做了一個鬼臉，說了一句，閻王爺回來了。就趕緊跑出去攙扶他的父親，就听見王大力的父親劈頭蓋臉地將他臭罵一頓，罵著罵著還罵到他交往的哥們兒，罵得不堪入耳。李練達和朗逸彤面面相覷。朗逸彤說，這事跟咱們倆沒關系，別多想，別往心里去。李練達說，呵呵，我不會的，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他交往的人要都是咱們這樣的，說不定還不會像現在這樣糟糕。就听見王大力的父親在窗下狠狠地抽了他兩個嘴巴子，聲音極響，又狠狠地踹了他兩腳，就听見王大力哎呀媽呀地跌倒聲，然後是他父親歇斯底里的臭罵，王大力默不作聲，王大力沒有反抗，王大力站起來，王大力拉住他父親往屋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