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伊始，李練達和朗逸彤一整天都關在家里ba赫流水。
窗外紅瓦房頂的積雪在融化，在房檐上形成冰錐一樣的冰溜子，像透明的竹筍一樣長大伸長，密集的雨滴聲像是有節奏的協奏曲，一邊凍冰一邊化水。室內溫暖如春，兩只碩大的黑金色地圖魚在魚缸里自由地游來游去，他們逍遙的姿態讓人有時間緩慢停滯的錯覺，那是魚的生命節奏，他們有足夠的時間來悠哉游哉。李練達站在魚缸前逗弄地圖魚，地圖魚游過來通人氣地隔著玻璃跟他玩親嘴，李練達被地圖魚的親密舉動給逗樂了。朗逸彤說，他們也認識你了，否則的話他們不會理你的，他們最認親，最通人氣。李練達說，看來他們是友善的，能相面，知道我是一個善良的人。
李練達想我會是朗逸彤的一條地圖魚嗎？
李練達在溫暖的環境里才感覺到溫暖的可貴，他想自己一定要去廈門或者更遠的南方城市，一定要逃避這北方干冷的冬天，這樣的冬天給自己的烙印太深刻了。他渴望溫暖和炎熱，他需要汗水的流動，他需要河水的流動，他需要大海的驚濤駭浪磅礡大氣，他需要充足的氧氣來使自己膨脹起來。冬天讓他逐漸地收縮起來，連他的思維都被凝固了，他成為一具寒冷的飛鳥化石標本。
古色古香的五斗櫥上宛如仙鶴翹首遠望的橙黃色鶴望蘭在恣意綻放。李練達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奇怪的花朵，那種飛翔的姿態，那種橙黃溫暖的顏色，那種神秘襯托的藍色，讓人心生歡喜和憐愛。朗逸彤拿著噴壺對準鶴望蘭噴水時說，這種花也叫做極樂鳥花，還叫做天堂鳥，有一首排簫的曲子就叫《天堂鳥》，旋律特別婉轉優美，等一會兒幫你放一下，猶如幽谷百合。李練達說，這種花也美，真的像天堂鳥，我剛才就想這種花應該不像人間里的花。朗逸彤說，這樣安靜的日子真好，猶如世外桃源，遠離一切塵囂，遠離一切世俗的紛擾。連空氣都是甜蜜和濃情的味道。哎，練達，你晚上做夢說夢話，好像是什麼飛翔啊寧靜的飛翔此生正在飛翔什麼的，那是一個什麼夢啊!早上我還記得你說的很多夢話呢，現在都忘了。那一定是一個很美的夢。
李練達說，我也記不清了，那應該也是一個安靜的夢，飛翔的夢。
朗逸彤說，我也願意擁有這樣的飛翔，安靜的飛翔一定是雄鷹的。
李練達說，我也體會到你說的那種世外桃源的靜謐，是你給我的。
朗逸彤說，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一年一年時光過得飛快。每天都要面對很多不想面對的事情。我今年是人生的大年，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樣樣大事都擺在眼前了。好像一晃兒，一切就全都蜂擁而至了，我感覺自己還沒有準備好，一切就到眼前了，我有些倉皇失措。我有一種想臨陣月兌逃的感覺，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恐懼情懷呢？想逃避一切，想逃避擁有的一切，去遙遠的地方過那種無人知道的生活。
李練達說，彤哥，我要是你，如果說換位思考，我每天面對什麼我都願意接受的，這是一種幸福的過程，每個人都要經歷。
朗逸彤說，幸福和痛苦的概念是一樣的，但是具體到每個人的感受是不一樣的，這就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但是我想我們的心意是相通，我知道你能體會到我的感覺。人生就是如此，不是非此即彼，往往都是幸福和痛苦的合體，人生就是一場磨難，像我父親那一代可能體會的會更深刻，我們這一代與他們比起來那簡直都是在天堂。我父親教導我時，總是說我們那個時候什麼什麼的，我父親經歷的磨難的確太多，人生也更豐富，我父親說那簡直就是跌宕起伏的長篇連續劇。可是我父親在某一方面又顯得太過于固執，可能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不願意改變。他不想改變自己只有我改變自己。
李練達說，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一會兒你復習功課，我幫你把各個房間都打掃一遍，你不是說阿姨、大爺和李倩他們這兩天就回來了嗎？我收拾屋子、打掃衛生還是有一套的。讓他們回來一看窗明幾淨，屋里的一切都干淨得閃著光透著亮，心里也高興。別到時候說你不做家務，弄得到處都是塵灰。
朗逸彤說，那一會兒咱們一起收拾收拾吧！反正家里也不是很亂的。
李練達說，我要把我所有的痕跡全都擦掉。
朗逸彤說，你這是怎麼說的，沒事的，等我媽他們都回來，你還是繼續和我們一起住吧！我父母他們都非常喜歡你，已經接受你了。你千萬別再回那個冰窖里住了，那樣會凍壞的，凍壞了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我可不希望我的兄弟在我的關懷下還生病，或者留下什麼疾病隱患。你一定要回來住的，千萬別多想。就當是自己家。我們家人沒有什麼說道的，都是熱情好客的。這些話我都說過多少次了，你千萬別再推辭了，再推辭讓我都過意不去了。好像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
李練達說，彤哥，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還是那句老話，我是一個闖入者，入侵者，會造成很多不和諧的因素。別到時候再後悔說早知如此何必開始，我就做一只候鳥吧！想來就來，該走時就走，不用什麼約束的。
朗逸彤說，沒事的，你來就和我住樓上，
不會影響任何人的。
李練達說，你不用再勸了，我該來時肯定會來。咱們一起搞衛生吧！
溫暖的陽光從樓上樓下的各個窗戶射進來，這是一個陽光地帶，每一個房間都可以成為光線的舞台，光線里，細小的微塵在飛升、游動，李練達伸出手，手的縫隙里都是通紅通紅的，像是透明的紅蘿卜一樣。李練達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粒微塵，李練達想自己就是一粒微塵也好！那樣就可以在朗逸彤家的任何空間里停留了。一樓的明清家具散發出一種時間的味道，蘭花的清香味道駕馭在任何味道之上，沁人心脾，醒腦提神。朗逸彤將抹布擰干交給李練達，自己也拿著一塊，兩個人在ba赫的流動里，對所有可以抹淨的事物進行清理。李練達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那些歷史的遺物，所擦之處都立刻泛起歷史的光澤。李練達一邊將每一個物件都擦拭出歷史的光澤，一邊覺得將自己在這個溫暖的環境里留下的每一個痕跡都被輕輕地擦去，他要離開這個不屬于自己的空間，他要讓那覆蓋柔弱生命的濃情化開。朗逸彤對這些細碎活計並不在行，他只是跟著李練達，他被每一束光線的光芒籠罩了。李練達的心被蘭花的清香和ba赫的流水給軟化了，春水蕩漾，有一對白天鵝在波光瀲灩中翱翔。那是仙境，是ba赫的音樂制造出來的仙境。
李練達說，彤哥，家里是什麼蘭花，這麼幽香，淡雅幽香，真的讓人有如入芝蘭之室的感覺，這種香已經深入我的生命之中。
朗逸彤說，這是蓮瓣蘭，是我爺爺的花，這兩盆花已經有很多年了，我記得我小時候家里就有，是我和爺爺從北京帶過來的，開白花的叫白稈白蓮瓣素，開綠花的叫碧玉綠蓮瓣素，在民間叫雪蘭、玉蘭，都很美，婀娜多姿，清香溢遠，是花中極品。來吧，跟我到我爺爺的居室欣賞一下蘭花。這個房間一般不讓別人進，但是你不同。
李練達跟著朗逸彤來到側臥，李練達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瓖嵌著玉石、象牙片的衣櫃。李練達說，彤哥，這些瓖嵌的是什麼？朗逸彤說，這是我們家的老物件，是象牙、玉石瓖嵌的黃花梨木衣櫃，有很多很多年的歷史了，比我爺爺的年齡還老。象牙衣櫃旁是一個黃花梨木的桌子，桌子上擺著兩個青花纏枝牡丹天馬紋罐。朗逸彤說，這些也都是從北京帶過來的。李練達說，這就是家族的歷史，恍然間有回到過去時代的感覺。在靠近窗台的地方有兩個花崗岩的花架，上面有兩個陶瓷的花盆，那上面的就是朗逸彤所說的蓮瓣蘭，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一種光暈。李練達靠近這些曼妙的花朵，純白的如玉，淡綠的如煙，雍容華貴，高雅清幽，儀態萬千，變幻無窮，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李練達說這就是自己夢想成為的花朵嗎？
朗逸彤說，是陽光激發了他們的幽香。
李練達說，有這種說法嗎？
朗逸彤說，我爺爺說的，必須讓他們有陽光的照耀。
李練達說，其實人也是一樣，我也需要燦爛的陽光。
李練達看到牆上掛著幾幅老照片，李練達仔細地仰望，那里有朗逸彤的家族史，他從那些老照片里認識了朗逸彤的太爺、太女乃、爺爺、女乃女乃，他看到了朗逸彤父母、叔嬸以及他姑爸爸年輕時的樣子，那是一個貴族家庭的老照片，黑白的照片透著一種雍容華貴。但是隨著歷史的推進，照片里的貴族成為無產階級的創造者，服飾和發型的改變昭示著時代的變遷，但是每一個笑容都是燦爛的。
朗逸彤說，你看我小時候的相冊吧！都是我一張張爺爺積攢下來的。
李練達說，我能看到你成長的歲月了。
朗逸彤從衣櫥里翻出一本天鵝絨面的相冊，李練達接過來，他和朗逸彤靜靜地坐在蘭花前，在蘭花香郁的芬芳里，看朗逸彤的成長，朗逸彤一張張地給李練達講述他的童年少年故事，李練達看到了一個在北京大背景下成長的少年，陽光照耀著蘭花，也照耀著他們兩個，李練達想在陽光下蘭花生香人也會生香嗎？這記憶的香味沁入李練達生命里，他突然想到多年以後想起這個場景時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