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正揚是在開學一個星期之後才乘車回到學校。
很多沒來得及回來的學生都是在氣溫漸漸回暖之後才回到學校的。道路上的積雪漸漸融化成水,結冰,再融化,再結冰,之後蒸發,路被各種車輛和腳印一條條地開闢出來,封鎖著的人們開始四處活動,這個被封鎖的春節顯得異常清冷,但是李練達卻感受到了人世間的溫暖。田野上的積雪被風踅積融化成各種圖案形狀,猶如外星人所做的麥田怪圈,神奇,詭異,李練達獨自站在學校新砌的高高的院牆上,牆外就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李練達看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無窮造化。在大自然面前,人,是最渺小的最卑微的。
李練達游蕩在新征用的校園操場上,听說是以操場的名義征用的,用途卻是給教師們蓋家屬房的,這塊操場是在秋天之後征用的,只是用紅磚砌成了高高的院牆,操場上秋天時全是一人高的蒿草,李練達在秋天時很少來這個後院,或者說很少來這個荒蕪的場地,他更喜歡原來那些被修剪得整齊的花園、亭子和麥穗兒唱過歌曲的小操場。花園里有朗逸彤的笑容。操場上有一些人在雪地里拼搶著足球,他們都以為自己是貝利、馬拉多納或貝肯鮑爾或荷蘭三劍客。當蕭正揚背著書包悄悄地來到李練達的身邊時,李練達心頭涌起一股熱潮和喜悅,這個與他相濡以沫患難與共的朋友,這個給他溫暖的人將與他並肩作戰,一起去戰勝那些撲面而來的日子。蕭正揚又回到自己的身邊,還是那標準的德朗的微笑,德朗的微笑又是什麼樣呢?李練達想從來就沒有德朗這樣的一個人,只是自己在心中模擬的微笑,而這個人就是蕭正揚,蕭正揚就是德朗,他的微笑就是德朗的微笑。
在偌大的白雪覆蓋的操場上,李練達和蕭正揚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好像他們再也不能分離,他們相互地拉住對方的手。在校園的操場上,在冰天雪地里,在四季分明的北回歸線以北的地球上,在浩瀚無窮的宇宙里,盡情地跳躍。他們又回到那種相濡以沫的日子里,找到那種相濡以沫的感覺。
李練達一下午和晚上都在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悅中。
晚上放學時,蕭正揚還是慣例地來到李練達的教室外等李練達一起回家,李練達對蕭正揚說,這兩天都是朗逸彤開車接送我回家呢!一會兒怎麼跟彤哥說呢?蕭正揚說,那你就跟彤哥回他那里吧!咱們改天再在一起好好聚聚。李練達說,我很想跟你多呆一會兒,畢竟是兩年不見了。沒事的,我就直接跟彤哥說,他會理解的。李練達和蕭正揚肩並肩一起走出燈光明滅的長廊。朗逸彤早就開車在校門口等候李練達回家,李練達走上前,趴在車窗上對朗逸彤說,彤哥,今天正揚回來了,晚上正揚約我去他那里坐坐,我想去他那里住一宿,你看行嗎?正揚有事要對我說。蕭正揚也過來趴在車窗邊說,彤哥,給你拜個晚年,我回來了。朗逸彤說,蕭老弟過年好,好久不見。好吧,你們倆都上車吧!我給你們倆送回去。李練達和蕭正揚一起上車。朗逸彤將車開向通往蕭正揚住處的道路上,寬敞的路上只有一個車道的光溜地,其它的地方還是被大雪覆蓋著。朗逸彤問蕭正揚,來時的路還好走嗎?蕭正揚說,還行,不過全是冰,司機也不敢快開,但是總算是通路了。要不還憋在家里,那種滋味真難受。終于又看到彤哥你們了,我心里充滿了喜悅和興奮。李練達說,我也深有同感。朗逸彤說,練達,咱們的照片我今天取回去了,拍的太棒了,每一張都那麼精彩,等你明天回來再欣賞吧!李練達說,肯定很精彩,我沒有污染畫面吧!朗逸彤說,你那麼純淨,與畫面正好相配,每一張照片都可以當做明信片了,等有機會我給我一諾姐寄過去,讓她給咱們制成明信片,太棒了,我還沒有拍過這麼精彩的照片,全是因為有你相映成輝。李練達說,全是因為有你,我的人生才這樣精彩。
通往鄉村的冰路像鏡面一樣滑,朗逸彤的車開得很慢,朗逸彤將車開到長天村村頭的大槐樹下,村莊里一片漆黑黑的肅靜,只有偶爾的犬吠劃破村莊的寂靜。李練達說,彤哥,就別往里面開了,村里的路一定很難走,再加上天黑路況不熟,你就送到這里吧!蕭正揚也說,彤哥,謝謝你,里面真的不好走,你也就別送了。朗逸彤說,我也有些擔心,村莊這麼黑,真的難住我了,那你們倆走回去吧!練達,記得明天晚上自己回家,明天晚上李響有一個局請我,我就不來接你了,你就自己直接回去吧!李練達說,好的,明天晚上我一定回去,你就放心地喝酒去吧!少喝,別開車去,路滑,再喝酒,危險。朗逸彤說,知道了,我走著去,我在外面一般情況下也都不喝,覺得沒勁。主要是喝酒的人不對心意。
李練達和蕭正揚下車,李練達看出朗逸彤的神情有些落寞,心里涌出一陣酸痛,李練達看著朗逸彤那有些掃興的背影,想自己不該這麼不知所謂地痛快地拒絕朗逸彤,他的一片心意,他大冷天來回接送自己,可是自己卻天真無忌地拒絕了。可是跟蕭正揚這麼長時間不見,還真是有些話兒想對他說。朗逸彤將車開走,光亮也跟著朗逸彤的車一起走遠了。村莊陷入真正的黑暗,月亮在雲層里,雲層垂垂疊疊,層次分明,像李練達的層層疊疊的心。
蕭正
揚牽著李練達的手在冰雪上打著出溜滑。
蕭正揚對這條路的熟悉程度比李練達要強。打開屋門,土暖氣已經燒得很熱,李練達又來到另一個溫暖的房間。那幅喜鵲登梅還是那麼艷麗,呼之欲出。牆上的吉他像是在等待發出旋律的聲音。
蕭正揚問李練達你的頭不痛了。李練達說已經治好了,是蛇盤瘡。你看我耳朵後面留下的小疤痕就是這次頭痛的紀念。痛定思痛,我知道健康地活著才最重要。我要讓自己擁有一個健壯的身體,我要鍛煉,要將自己的身體鍛煉成銅牆鐵壁,金身不壞。
蕭正揚說,我回家還找我們本家的中醫大夫給你問了一個藥方。他分析你這種情況可能是偶然風寒、濕毒不清。他給我開了一個中藥方子,我像得到寶貝一樣跑到我們村里,從電話薄上沒查到你們村的電話,就打查號台查了一下,沒想到還真查到了。我就試著往你們村子打了一個電話,想找到你,告訴你。你說你們村的那個村長是什麼玩意呢?素質怎麼那麼差呢!就那麼差還能選上當村長呢?你們村的那個村長怎麼樣?跟你沒有親戚吧?那素質也太差了,公鴨嗓兒,扯著脖子兒嚷,髒話連篇,滿嘴噴糞,張嘴就是滿嘴大糞味,他是死活不肯轉告你,說著說著還一甩啪地把電話給撂了。我想只好等正月來時再交給你了。沒想到你真的好了,這太好了,你再也不會受到痛苦的折磨了。好人好命。
李練達說,我們村村長就那副德行,典型的敗類,社會主義的蛀蟲,吃喝嫖賭,無所不干,是一個五毒俱全的干部,就知道給鎮里的書記、鄉長送禮。前年還跟村里的一個有夫之婦勾搭成奸跑路了,半道那個女人攀上一個有錢的開礦的老板又將他甩了,誰知道他回來之後又怎麼弄上了村長,肯定是錢沒少送。另外他們的家族勢力很大,農村的村長就是家族勢力在角力,什麼選舉不選舉的,都是如此,也沒見他有什麼政績,但是卻把村子三五十年的樹林子都砍的差不多了,弄得科爾沁草原的風沙在村子里長驅直入,站在村外一看荒涼一片,我覺得那已經不是我的故鄉了,我的故鄉是《柳樹的村莊》,活在我的記憶里。現在,村里真正有作為的年輕人也都一心往外面跑,心思根本不想爭這個村長的位置,年輕人的心都在城市。我們村的村長和書記是兩個派系,我父親是支持書記那派的。書記和村長他們兩派斗爭得很激烈,在村里形成兩股不同的勢力。所以與我們李氏家族有關的,村長要是知道了,肯定是極力地排斥反對。弄得兩股勢力陣營的人家都不互相結親,你說這是多大的勁頭吧!正揚,我真的很感激你,這讓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說感激你太見外了,可是不說又不能表達我的心情。沒想到你能撥打查號台找到我們村的電話,還排除一切困難打到我們村里,這種情誼真是太難得了,讓我怎樣表達我的感激之情呢?
蕭正揚說,你為我做了那麼多,不也是無怨無悔嗎?
李練達說,正揚,我給你拿來幾枚尖首燕明刀,是帶有六、七、八、九字樣的,有魚紋,預示著咱們六、七、八、九好運一起走。
蕭正揚說,你在哪兒弄來這寶貝東西?
李練達說,這是我在我們村子的山地上干活時自己撿到的。沒舍得賣,就拿給你們幾個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