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練達沒想到這塞外胡地還能綻放出這樣香氣四溢的花朵。
花園里那些等待爆發綠色的枝條都變成濃重的黑色，從枝條上望上去，天空是純淨的湛藍，給這些最早開放的白玉蘭以最純淨的背景，這也是稚女敕的好處，可以無限地純淨，可以拋卻人世間的世故和滄桑。沒有人的世界是純淨的。李練達和蕭正揚徜徉在白玉蘭盛開的下面。李練達想高高大大的白玉蘭是會選擇的一種樹，白玉蘭所有的枝條都掙扎著向陽光處伸展，然後收攏起來，像是抱團兒，他們將花兒開在花枝的頂端，讓人仰視，這樣純潔的花應該讓人采取仰視的姿勢，她們這些精靈，這些浸透著雪花的精靈，冰清玉潔的精靈，在倒春寒里宛若天女散花般迎風飄舞。李練達听到有的學生將白玉蘭叫做花木蘭。李練達覺得這個名字跟這些花還真的很相配。李練達對這種隱忍的花油然而生一種佩服，她們在寒冬里積聚著能量，積聚著綻放的能量，很像自己的人生。李練達知道如果稍一松懈，那遍布的陽光就將被別人搶佔去。每個人都活在眾人之間，卻又無一例外地生活在別人之外。
李練達站在滿眼的春光中看風景也看人世稍縱即逝的流光。
李練達相信自己就是一樹在寒潮里綻放的白玉蘭。
李練達說，白玉蘭應該是這個城市最先開放的花朵吧！
蕭正揚說，白玉蘭是迎春的使者。走吧，去食堂吃飯吧！
李練達說，沒有胃口不想去吃飯了。胃里正翻騰著，想吐。
蕭正揚說，是不是因為听說他們被槍決的事情心里翻騰，這些人是罪有應得，不值得可憐的，我乍一听他們說腦漿崩裂翻滾也是惡心。不去想那些人的事情了，這個世界每天每一分鐘都有犯罪和死亡。咱們隨便吃點，或許就好了。要不咱們倆出去吃餃子去？
李練達說，那就在食堂將就著吃一口吧！晚上彤哥可能請咱們出去吃飯。你說那個高建光真的沒有被槍決嗎？這是什麼世道呢？怎麼什麼事情都能發生呢？難道真的沒有公理嗎？
蕭正揚說，這就是有錢能使磨推鬼了，最有可能是死者家屬也改變了初衷。
李練達說，我其實也不想再去為這些事情糾纏不清了，我們還有我們自己的事情，我們還有我們自己的生活。這個萬物混淆的城市，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我要忘記一切奮力向前飛，我要離開這個傷心的城市。
李練達和蕭正揚一起往前走，迎面踫上了一個酷似劉景峰的縮小版的劉景峰，此人黑瘦硬朗，正低頭匆匆走著，蕭正揚和李練達看見這個人都是一怔，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只見這個人抬起頭，一看見蕭正揚就沙啞著嗓子說，蕭正揚，蕭大俠，我正好想去教室找你呢！今天中午你請我吃飯吧！蕭正揚和李練達立在那里，定楮一看，果真是大塊頭兒劉景峰。蕭正揚和李練達他們兩個都非常吃驚，這劉景峰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像是剛從井下出來的礦工。蕭正揚朝黑瘦的劉景峰的胸部打了一拳說，你小子到底是從哪個地縫兒鑽出來的，你不會是從第三世界回來的吧？這麼黑瘦黑瘦的？跟非洲剛果的兄弟們有一拼，簡直都認不出你了。李練達心想，果真是失蹤的劉景峰回來了。只不過這個劉景峰黑黑瘦瘦，與白白淨淨胖胖乎乎的劉景峰簡直判若兩人，聲音也由軟綿綿的變成沙啞的聲音，是什麼讓一個人在幾個月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呢？。劉景峰也朝蕭正揚回敬了一拳，呲開一口白牙說，我去大連海邊打工了，在海邊給人家養海虹，風吹日曬，就弄成現在這樣黑瘦黑瘦的，像不像非洲的剛果人？或者肯尼亞人？說著劉景峰像拳擊運動員一樣做出亮相的姿勢。蕭正揚說，你要是不跟我打招呼，我真的是不會認出你來的。你簡直是變了一個人。劉景峰說，我去年一走就沒有回家，直接坐火車去大連了，我有一個親戚也在那里打工，我就直接找他去了，也沒有跟家人聯系，怕那些人找到我家去報復我。我在那兒干了這幾個月，掙了點錢。正好听燕都去的人說石宇超他們幾個都被抓起來，我心里一熱乎，就跑回來想再復讀，不知道學校還收我吧！蕭正揚說，估計沒問題，下午我們去找班主任問問吧！看報名還來得及吧！前兩天已經開始報名，這麼多天過去了，就得特事特辦，你的情況特殊，肯定能行。走，先跟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去。
李練達一直在旁邊看著蕭正揚和劉景峰在說話，他原來對劉景峰的那些厭惡已經煙消雲散。李練達覺得劉景峰還真算是一條硬漢。關鍵時候他還能沖鋒陷陣，還能堅持正義，做大事不拘小節，他的那些沒有來由的笑話只是笑料罷了，看一個人要看長遠，要向縱深方向去看，如果只看一個斷面可能會斷章取義。李練達說，你經歷了這麼多的苦難，今年肯定能考走的。劉景峰說，多謝你的美言，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大干一場，學習總比我在風里浪里為人家養殖海虹輕快容易。你們看我的手，還像人手嗎？你們看我的形象還有人樣兒嗎？考不出去連做人的基本尊嚴都沒有。劉景峰說著伸出自己的雙手，只見他的雙手老繭叢生，彎曲不直，簡直就像泡大的辣椒鳳爪。蕭正揚和李練達異口同聲地說，你真是受了不少罪啊！
劉景峰說，你們兩個
真的成為最好的朋友了？
蕭正揚說，你在這兒的時候我們不就是最好的朋友了嗎？
劉景峰說，我今天跟你們混了，混吃，混喝，混住，等老師同意了，我就回家取行李去。我要大干一百天。
蕭正揚說，那沒問題，你就放心吧！我們歡迎英雄歸來。
吃完飯後，劉景峰說，好想睡一個安穩大覺。蕭正揚說，你別像豬八戒似的貪吃貪睡不干活，我們現在就陪你去辦公室找班主任老師問問，如果她答應你了，我就帶你去我們的住處舒舒服服地睡上一大覺。好好休息一下，養足精神再上學。蕭正揚和李練達、劉景峰一起找到他們班主任。他們班主任對劉景峰的歸來感到非常意外，同時又格外高興。她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劉景峰的請求，並且及時找學校跟招辦打招呼。她還夸獎劉景峰堅持正義，是一個好學生，將來肯定有所作為。蕭正揚領著劉景峰回他們鳳棲梧的住處休息。李練達回到教室，教室里還是關于法場槍決的各種討論。定數陶信義說得歡。李練達再也不想听到這些讓人反胃惡心的事情。
李練達戴上隨身听耳機，姜育恆的《多年以後•再回首》回蕩在耳邊。李練達覺得在這些歌曲里他還是比較喜歡《多年以後》和《我是一個需要很多愛的人》、《一個人》。他就將歌曲在這三首歌之間來回的倒來倒去。一直到瞌睡襲來，他自己趴在桌子上，在一片溫煦的陽光中漸漸地睡著了。朦朦朧朧的夢里好像是朗逸彤站在絢爛的秋天色彩里里唱著這樣一曲纏綿的歌曲，李練達忽然就醒了。他的胳膊被壓麻了，不能抬起來。醒來後，李練達木木地坐在陽光里，他清醒地記得夢中朗逸彤唱這首歌的神情和背景︰
……當時間變成距離
相信我還為你默默佇立
我愛上了你哦…我愛上了你
又回到過去擁抱你
一直到秋天來臨
敲打我是不肯老去的心……
白玉蘭之後桃花急匆匆地上陣，氣溫驟然升至20°以上，桃花毫不謙讓爭先恐後地開出花朵來，桃花在這個城市的街道是第一主角，大街小巷里都栽植著桃樹，幾種顏色的桃花都有。桃花以群體取勝，單單一棵桃樹沒有顏色，挑不起整個春天。他們站成一排，立成一列，將密密麻麻的桃花綻開在枝頭，燦爛的桃花像是冬天一個艷麗的傷口，在寒冷中結痂，結出最美最亮的疤痕，成為冬天的終結者，成為春天的一個艷麗標簽。
好花向陽開，可是偏偏一場凍雨落下，李練達看到飄雪凍雨落在粉紅、淺綠的桃花上，凍死一些美麗的精靈。那些被冰封雪雕的粉紅色像是一個女詞人哭泣的靈魂，那晶瑩剔透的心跳里有蜜蜂的靜態的飛翔。冰雨之後春天便猛勁地橫吹風沙，干燥的空氣里流行感冒，讓每個人都焦躁不安起來。李練達告誡自己必須沉靜下來，堅強起來，必須習慣寂寞習慣熟視無睹。冷風橫掃在樓隙之間，將孤獨的歸雁雕刻得蒼白無力，這是一只月兌離了雁陣的孤雁。而李練達走在風中如逆風飛翔的遷徙候鳥，飛翔的感覺真好。在這個比偶然還偶然的組合里，誰也不會擁有更多。李練達想我只是在一念之差中錯誤出這麼一些故事，宇文強已經成為一個簡單的名字，沒有人再提起的名字，而一切都將在春天的輕描淡寫中被沖刷得一干二淨。如今似乎一切都簡單得無法再簡單，草長鶯飛，綠色蓊郁，天空下不再有空白，每一個空白處都被虛假的繁榮給填補起來。其實一切都經不起斟酌，經不起七月的猛然一擊，落花流水般的傷逝。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