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隔壁繞梁的箏韻已經絲絲裊裊,那邊演奏的是一曲流行的曲子《又見炊煙》。三個人正在輕輕地品味碧螺春的妙處。古箏演奏家端著古箏架推門進來,是一個年輕的妙齡女孩兒,一襲素淨碎花旗袍,典雅別致,頭發挽著古典式的發髻。她彬彬有禮,落落大方,自報家門說自己曾經獲得過全國古箏比賽的金獎,曾經為很多高級領導演奏過古箏,先後到過許多國家演出,如果各位有什麼要求盡管提,我一定能滿足各位的需求。說完之後她就落落大方落座,說,如果可以了,那我就先為三位尊貴的客人演奏一曲《高山流水》,這首曲子的背景或許三位已經清楚了,我再做一下簡要的介紹,以便你們在听曲子的過程中能夠更好地理解每一個段落的旋律。《高山流水》取材于伯牙鼓琴遇知音,據《呂氏春秋》記載︰伯牙鼓琴,鐘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泰山,鐘子期曰︰善哉,巍巍乎若泰山。少時而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洋洋乎若流水。鐘子期死,伯牙摔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以為世無足復為鼓琴者。市面上並存很多種《高山流水》版本,燕都人師承的是武林逸韻的浙江箏派,演奏特點有大指搖、快四點、夾彈、提弦等技法,並借鑒、學習、融匯了琵琶、三弦、揚琴乃至西洋樂器的演奏技法。關鍵的技法有三處,在最開始,右手跨三個八度同時表現山的莊嚴和水的清亮。曲中部右手如水般流暢,左手在低音位置的配合如山聳立其間。後半部用花指不斷劃奏出流水沖擊高山的湍急。最後用泛音結尾,如水滴石般的柔和清脆。這些都是古箏的技巧,各位只需靜靜地感受一下中國古老樂器的美妙聲音和《高山流水》的優美意境。
古箏演奏家投入地自顧自地彈撥起來,顫音裊裊。在碧綠清澈的茶水里回旋,蕩起漣漪。三個人凝心靜氣地听著,碧綠的茶水蒸騰著熱氣,沁人心脾,齒間流芳,回味無窮。李練達還是第一次听見這首曠世奇樂,這個曲子好像有一根絲線在牽扯著李練達的前世,將他與那個傳奇鏈接起來。李練達在茶香箏韻中滑入歷史的高山流水中,知音,山水,茶香。李練達在千年以前的時光里漫游,像是歲月的一個魂靈,穿梭在時空流轉之間。最後一個收弦輪指將李練達拉回現實中,他發現在歷史中竟然有朗逸彤和蕭正揚,他們高山流水,竹林听風,清風雅韻。
李練達拿起茶杯輕輕地啜飲了一下,頰齒生香。
演奏家挺身端坐,面帶微笑,端莊秀麗。她微笑著說,下面為三位彈奏一曲《滄海一聲笑》,這個曲子,我想三位肯定是非常熟悉了,是香港金庸電影《笑傲江湖》系列中的一首知名曲子,因為適合古箏彈奏,所以成為現代箏曲中最有名的名曲。如果你們記住歌詞了,或許對你們欣賞曲子會有幫助的,即使沒有記住歌詞,就從曲子的起伏轉折里,你們也會理解這首曲子的深刻涵義,曲子的主題很明朗,可以說是現代版的《高山流水》,因為要適合現代人的節奏,所以曲子要激昂高亢一些。
李練達在滄海中,輕輕地呷了兩口碧螺春,在碧螺春中有滄海的影子。李練達站起來為朗逸彤和蕭正揚倒上茶水,茶水已經不是很多,李練達示意朗逸彤該添水。朗逸彤在滄海一聲笑里為碧螺春的漩渦里注水,水花將爭渡的碧螺春卷起來。
曲子很短,比一首歌的時間要長,是經過改編的,添加了一些古箏特有的元素和演奏技法,李練達記起金庸的故事里這段情節也是關于知音的,看來古箏更適合表達知音難求和知音相和的那種精神境界。
演奏家站起身來說,三位點的曲子已經演奏完,看看還有什麼要求嗎?
朗逸彤說,那就再為我們演奏一曲《陽光三疊》吧!
演奏家說,好的,既然朗先生喜歡听這首曲子,那我就為大家介紹一下這首曲子,其實你們都知道這首曲子來自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詩句里有「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詩句里飽含著極其深沉的惜別情緒,所以這首曲子又名《渭城曲》、《陽關曲》,三疊是指唱別三次之意,唐代李商隱有詩句「紅綻櫻桃含白雪,斷腸聲里唱陽關」。可見這支曲子在唐代流行的盛況,這首曲子也是客人听得最多的一首曲子。
《陽光三疊》讓李練達知道朗逸彤的心,他知道朗逸彤此時此刻在想什麼。但是他只是听著,他沒有一句話,這樣的夜晚,詞語顯得多余,只有音樂和茶香化成連接彼此心靈的那一個無形的脈沖,李練達看著朗逸彤,朗逸彤看著李練達,蕭正揚低頭看著彩釉里的碧波。這是朗逸彤在為自己送行嗎?在唐朝的清晨里,那千尺深的桃花潭水,與這碧綠的茶水一樣醇厚,是一顆心的厚度。李練達覺得微微的醉意已經被滌蕩一空,全身心輕松起來,有一種超凡月兌俗的浮升感,像在碧綠的水中沉下去又升上來的碧螺春,要經過多少道程序才能在這樣的夜晚盛開。
朗逸彤為李練達和蕭正揚續著茶水。
歲月在涓涓流淌中雕刻最美的時光。
古箏演奏家在朗逸彤他們三個無窮的回味中悄悄地關上了房門。房間里還是茶香箏韻的混合,在牆壁上,在嘉年華的壁紙上來回的踫撞,放射,折射,在李練達和朗逸彤和蕭正揚的心靈
里結晶。李練達呷著那比桃花潭水還深的碧螺春,**被擺月兌了,他有一顆靈魂。在春天的星空里,在銀河系里尋找可以踫撞出火花的另一顆靈魂。朗逸彤不斷地深思,他還沉浸在那一段音樂所塑造的時空里,在那里他遇見也在漂泊的李練達嗎?
房間里靜寂如陽光三疊的回旋。不知過了多久,三個人才決定回到住處。他們在春天的蕙風中暢行,月亮彎彎,他們是被綠茶所浸染的靈魂,像是有一種飛翔的***,在璀璨的星空里飛,成為一顆恆星。鳳棲梧一片沉寂,世界陷入黑暗的時間隧道。
三人醒來時天光大亮。
對面的楊樹上的喜鵲已經在不停地報喜。喜鵲歡叫的這麼早,是因為他們在孵化小喜鵲。李練達已經看見在樹頭上的喜鵲窩里,有一只喜鵲在黑天白天地趴在窩里。有一天李練達曾經見過兩只杜鵑在侵略,鵲巢鳩佔,這啼血的布谷在楊樹上逡巡,他們想伺機霸佔,或將鳥蛋下在喜鵲窩,但是每一次都被強大的喜鵲給轟跑了,喜鵲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在春天的每一個角落,他們是這個小區最受人關注的主角兒,是時光的精靈。
三個人擠了一宿,李練達被夾在當中,看著朗逸彤和蕭正揚睡得那麼香甜,李練達一點也不敢翻身,失眠時他回想往事歷歷在目,那一幕一幕是自己在來到這個城市之前沒有想過的。他沒有想到在患難中能遇到今生最值得交往的兩個人,而如今這兩個人就躺在自己的身邊,而這種日子也將隨著夏天的來到而一去不復返。是歲月跟自己開了一個玩笑嗎?為什麼自己不能像朗逸彤說的那樣留在這個城市陪他呢?這種生活這種職業也是很多人一輩子可遇不可求的,人的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李練達的大腦在飛快地轉動著,他一會兒冒出一個主題,想得亂七八糟,將自己困在每一個化解不開的問題里,他好像听到一聲召喚,就睡過去了。他想那一定是母親的呼喚,是呼喚他這個嬰幼兒時期的靈魂,他追隨著這個呼喚就到了一個純淨的蓮花的氛圍,他听到孩童的歌謠︰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李練達是最後一個醒來的,醒來時自己躺在朗逸彤的枕頭上。
朗逸彤已經穿戴好,站在窗前看白楊樹上的喜鵲鳴叫。
朗逸彤說,你們這里是詩意地棲居,真羨慕你們倆個能朝夕相對。
蕭正揚說,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我們就要離開了,人生就是不斷地離開。
李練達並沒有回答,他知道朗逸彤在心里結著愁悶,他想過一段時間他就會自我化解了,就像當初他沒有認識自己一樣,他又回到他原來的生活軌道上去了,他屬于他原來的生活圈子,他屬于李倩還是屬于金美玉呢?他在自己的生活軌跡里究竟會選擇哪一個岔道口呢。而自己是最多余的,縱然有千般的牽掛,也只是朗逸彤生命中一個匆匆的過客。是五百年的擦肩而過嗎?每個人都會回到屬于自己的人生軌道。
朗逸彤說,今天晚上我還過來,咱們合一下曲子,等正式演出前一天咱們去現場彩排一下。
三個人下樓去喝粥,喝完八寶粥之後朗逸彤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