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練達往主城區的方向看，城市成為一個燈光的海洋，巨大的噪音從那里傳出來，各種聲音混雜著，猶如一個閃光的蜂箱。
朗逸彤在喘息之後，緊緊地抓住李練達的手說，真的很擔心你們，我們鳳鳴驛那兒其實還是很堅固的，都是二層樓，房子的質量也絕對有保障，所有我們那片的人跑出來後，我就一直朝你們這邊跑。我擔心你們的頂層六樓，等跑到你們這個區域時卻發現漆黑黑的一片，就發現你們這里的人還沒有被地震驚醒，我就更著急了，怕你們被接續的余震給震在里面，可是跑到你們樓下腿腳兒都癱軟了，心里也恐懼著。但是為了更早一點叫醒你們，我是豁出去了，一鼓作氣跑到六樓上，當時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力氣。真的為你們的生命安危擔心。
李練達心里知道朗逸彤情深意切，那是比天高比海深，他在危急之中，心里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李練達和蕭正揚，可見他的情誼，絕對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歸納總結。李練達緊緊地攥住朗逸彤的手，說，彤哥，你就是上天派來拯救我出苦海的人，我的生命因為有你而呈現出彩虹一樣的絢麗色彩。蕭正揚說，彤哥，真的感謝你，不顧生命危險，把我們從沉睡的惡夢中拯救出來，我們對就在身邊的死神是渾然不覺，哪知道全城的人都在恐懼中奔跑。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鳳棲梧這個區域的燈光也是差不多同時都亮起來的。人們開始了第二輪的乒乒乓乓地震，有預謀的地震。大家都瘋狂地奔跑著，好像誰的速度快誰就能逃避死神的跟蹤追擊。朗逸彤和李練達、蕭正揚看著驚慌失措的人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逐漸亮起來的燈光里橫沖沖撞著。朗逸彤說，走吧，咱們往街心的方向走走，看看震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練達和朗逸彤、蕭正揚他們三個相互擁樓著，在涌動的人群中走來走去，人們都在議論紛紛，此時夜涼如水，冷風嗖嗖，偶爾有大顆的雨點滴落，這更讓人們心生疑竇，這雨就是地震的征兆。很多人都被凍得渾身哆嗦發抖，可是誰也不敢上樓去取東西，人們都精神百倍地忍著寒冷忍著恐懼。他們三個穿梭在各色的人群中，靠擁抱取暖和融化恐懼。人們都一心盼著天亮。不時有急救車轟鳴著淒厲的呼叫聲呼嘯而過。人們都在寒冷中相互擁抱著取暖，互相慶幸著還沒有被地震震在底下埋在地下，都說著後果不堪設想之類的話語啊！人的生命真的是很脆弱，也就在那幾秒鐘的上下左右的晃動下，生死懸于一線，懸于幾秒之間。
燕都在燈光中像是一座迷茫的水晶城堡。
東方發白，漸漸從噩夢中醒來的人們發現城市除了玻璃被大量打碎以外，並沒有傷著任何地方。樓群依然堅強地高聳挺立，平房區依然卑微地低頭俯臥，道路依然破舊地平坦如履，人們依然恐懼地步履匆匆。天亮讓人們的意識逐漸地清晰，回到理智之中，世態百象都呈現在大家的視線里，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哪有他媽的地震，都是沒事鬧的心震和人震，耍大爺玩呢？都回去吧！人們遲疑著，相互看著，看著有人往樓房里走，大家也都拖著疲憊的身軀陸續地回到他們自己的家里，城市的街道一下子寬敞起來，好像這大街小巷都塞滿了互相排斥的生命磁場。上班後，政府在滿大街的廣播喇叭里發布緊急信息闢謠，說昨天的地震是人為地震。據地震台報道方圓幾百公里都沒有發生明顯的地震，此次地震純屬人為制造，要追查造謠生事者的責任，要一竿子查到底，要將妖言惑眾者、制造混亂者繩之以法，要挽回人們不必要的損失……
通過層層追查發現地震的震源在燕都高中，地震是以燕都高中為中心圓點開始震動起來的，然後波及全城，全城共振。教育局立刻成立了專案調查小組，學校也相應地成立了專門調查小組，調查事故原因。驚魂未定的學生又被這龐大的調查小組給弄得神不守舍，生怕災難降臨到自己的頭上，談心成為一種最可怕的恐懼形式。人們在背地里都在用悄悄話的形式傳播著探究著第一嗓子是誰喊的，可是誰都無法推測那一嗓子的來源，每個人都只記得自己的恐懼奔跑，每個人都只記得自己的求生奔命，人們都在乞求有哪個同學能主動站出來，學習雷鋒助人為樂的精神，學習黃繼光堵搶眼的精神，學習董存瑞炸碉堡的精神，犧牲一個人幸福千萬家，讓大家免于恐懼的煎熬和審訊的不安，可是沒有人肯站出來承認這第一嗓子的吶喊。
那是一個淒厲而尖銳的喊叫……
那是成串的淒厲尖銳的喊叫……
不過那個聲音就是一個聲音，那是救命的聲音，絕對不含有游戲玩笑的意味。誰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呢？所有的學生都只記得自己的恐慌和丑態。最先醒過來跑出來的學生都異口同聲地說，他們是听到了玻璃的碎裂聲，而後听到了大面積的撕心裂肺地震了的叫喊聲，說大家就擁擠著踩踏著一路狂奔下來。看到此事沒有任何頭緒，調查小組只好無功而返撤離學校，學校領導只好卑躬屈膝奴顏婢膝地到教育局和市政府去做檢討，說過錯在學校的疏于管理上，保證今後不再發生此類聚眾鬧事的惡劣事情，所有學生的醫藥費由學校負責處理。市領導問那整個城市的損失由誰負責呢？這一問問得校長啞口無言。城市出
現一種震後重建的熱鬧場面，木工、瓦工、修理工都大大地派上用場，他們忙碌地出入于各種被損壞的地震現場。
這次人為地震對這個城市來說損失不小，城市的骨科醫院和心腦血管科的病人都在大幅度地增加。燕都高中的損失最為慘重，輕傷無數，重傷二十多名，都是那些耍小聰明情急跳樓的，最令人可氣的是竟然有學生毫不猶豫地從四樓往下跳的。那是一個平時練過武把式的學生，覺得憑著自己翻檐走壁的絕世輕功，輕輕一躍肯定沒問題，平時的習練的真功夫終于有用武之地，他在別人驚恐萬狀的奔跑中一躍而下，沒想到人在慌亂中，動作變形，一個倒栽蔥下去，摔壞了胳膊和大腦，躺在醫院里竟然成了植物人，再也不能學習高考和練武成名了。他的家長到學校後，什麼也不說，他們已經沒有悲傷了，就是一句話還我健康的孩子還我健康的孩子，說著說著，他的母親就魔怔了，也住進了急救室搶救室。
這無情的人為地震就這樣毀了一個人的青春。毀了好多人的青春。
另外一些都是從二樓跳下來的，他們都將自己的胳膊腿兒摔成粉碎性骨折。那些輕傷的有的是被踩踏的，有的是從二樓跳下來的沒有大礙的。學生們都已經成為驚弓之鳥，這之後不幾天就人為地自發地照常小震一把。一而再，再而三，不久學生們都習以為常了，也就疏忽大意了，麻痹不仁了，此時如果真的發生地震了，估計學生們也會泰然處之，也絕對不會再集體奔跑，更不會再選擇飛身跳樓了。燕都的地震也演繹著狼來了的寓言。
整個城市緊繃著的那根弦兒就快崩斷了，人們還在到處搶佔空地搭建簡易的地震棚，在公園里，在廣場上，在寬敞的街道的人行道上到處都架著露營的帳篷，城市里的大小商店都在經營這種簡易的工具，全部月兌銷。五月五日，氣溫更是忽然一躍飆升至四十多度，燕都像太上老君的八卦煉丹爐，溫度在傳遞著一種狂躁的信息，人們又開始躁動起來，說這樣的氣溫就是反常，是不是地震的先兆。更有人添油加醋傳聞說城郊的哪個哪個營子的水井突然開鍋了，說哪個哪個地方的老鼠都大包小裹地搬家了，說哪個哪個村子的青蛙大量地遷徙，有人家的房頂上院子里到處都是青蛙，這些現象都在證明要有一次超強地震出現。于是，小城的人整個晚上都不睡覺，在可以休息的廣場，大壩、樹林里焦躁不安地聒噪著，仿佛世界末日，人們都在惶恐不安中。這緊張的氣氛也讓人們更加互敬互愛，很多愛情也就在這樣的夜晚發生了，就好像淹沒在水里的人要透出水面，暢快地呼吸一下。愛情是個什麼玩意呢？
李練達和蕭正揚也混在人群中。他們在人群中走來走去，他們在南北雙塔之間徜徉，在大凌河畔徜徉，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每顆不安的靈魂都在發出巨大的噪音。但是人群里並沒有發現朗逸彤的身影，在經過朗逸彤家的路上，李練達看到朗逸彤家燈火通明，好像沒有地震的跡象，朗逸彤的影子在窗前晃動，那是一個側面的剪影，是李練達熟悉的線條。李練達想朗逸彤在做什麼呢？他一定有那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大無畏的情懷。李練達和蕭正揚在人們的聒噪中轉來轉去，實在困了，李練達說咱們還是回去吧！李練達和蕭正揚回到住處，酣然睡去，視死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