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求雨。
很多年了，老百姓提起高考就說高考能求雨能包治百病，所以老百姓都祈禱高考早一天到來。幾乎每年一到高考，老天就憐憫起這些莘莘學子來，用溫柔的細雨將毒辣辣的太陽遮擋起來，也將遼西的春旱伏旱等干旱徹底一次性地予以解決。活在農歷的人們都認這個真理兒，這個信仰也是人們對求雨的最後底線。一旦高考這幾天還不下雨，那麼老百姓就只能是望天欲哭無淚，放棄對土地的最後祈望，埋怨老天爺不長眼真的要餓死瞎家雀了，只有坐等絕收坐以待斃了。那時候大大小小村莊里的男女老少，都要大包小裹地踏上開往大大小小城市的火車，去建設每一座正在崛起長高的城市，而將埋藏著希望的土地一塊塊地撂荒。
這是土地的無奈，也是村莊的無奈。
馬年的高考真是風調雨順，雷雨三過晌，每天都有雷陣雨轟隆隆地喧鬧著到來，每天都是和風細雨，每天都是雨過天晴。最後一科考地理考試時，雨是在考試期間溫柔地飄落下來，嘁哩喀喳的電閃雷鳴看似挺凶，其實在東方的天際扔了幾顆炸雷扯了幾縷輕描淡寫閃電之後，就雨絲輕柔，天是晴明的，雨是透明的，像是李練達被洗滌過的心情。考試快要結束時，太陽露出笑臉，但是在東方的天空里積聚著墨黑的雲彩。滿世界都是燦爛的陽光，將高大的柳樹遮蔽的教室也照耀得通體透明，到處都是晶瑩的七彩光芒的反射，水晶一樣的迷茫，鳴蟬在雨後撒歡地振翅嘶鳴，此起彼伏的歌唱將這個晴朗的夏日午後襯托得格外寂靜。
最後一科地理題出的過分難，就連李練達這樣的高手都覺得自己答的差強人意，只能是勉強交差，李練達覺得很多答案都不確定，不像前幾科那麼有把握。李練達第一個放下筆，他都忘記了注意監考老師的相貌特征，李練達將卷子翻過來，他站起身，看著像一個齲齒一樣缺席處，那應該是陶信義的座位，但是他沒有來，他的人生在關鍵的時刻缺席了，他的人生將拐向何方呢？李練達又看到了在空缺座位後的麥穗兒，麥穗兒正在埋頭答題。李練達想這是他在這個城市看麥穗兒最後一眼，粉紅色的麥穗兒像合歡花。李練達又是第一個從考場里走出來，他要擺月兌麥穗兒給自己帶來的那種精神壓抑。最後這兩科李練達一直躲著麥穗兒，麥穗兒也一直躲著李練達，李練達是真的不想再見到麥穗兒，而麥穗兒則假裝不認識李練達，她遠遠地躲著李練達，就連抽簽也躲在最後，李練達想看不到她心里到更干淨。
李練達站在陽光里長長地深吸了一口陽光，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陰郁。他的心情如同高照的艷陽一樣明媚。滿世界都是耀眼的光芒，雨水匯集的水面將光線向著不同的方向發射著，到處都是直射反射折射漫射散射的光芒。紅磚或青磚的牆上到處都是光線譜寫的美妙圖案，像是跳動的五線樂譜。學生們陸續從考場里走出來，每個人的身上都泛著瀲灩波光。這是一個水晶的世界，被光線虛構的世界。李練達在各種光線里輕盈地飛躍著。
走出考場後听到大家議論，才知道大家都被這些離書萬里的考題給弄懵了，都在罵出題組的專家是二傻子腦殘缺心眼兒虐待狂變態狂缺八輩子德，出這麼稀奇古怪的題目，簡直是在玩文字游戲嗎？繞來繞去的有那個必要嗎？不就是地理嗎？不就是五大洲四大洋嗎？不就是馬里亞納海溝珠穆朗瑪峰嗎？干嗎將一個地理題弄得跟數學迷宮似的，那麼多計算有必要嗎？李練達听到了太多太多的抱怨。李練達想再抱怨也沒有用了，題難，全國的學生一起難，題簡單，全國的同學一起簡單，大家都在一個水平線上，只要答出真實的水平就好，再抱怨也改變不了事實。已經考完了，就將這一切遺忘了吧！就等一紙通知書了，自己的命運會如願嗎？站在晶瑩的水世界里，李練達看著自己不同的影子，他想到了朗逸彤，朗逸彤的世界也會有雨嗎？他此刻正在做什麼呢？自己應該怎樣讓他知道自己的好消息呢？孟凡駿和郎一諾會知道朗逸彤和金美玉的消息嗎？如果他們都不知道，那自己只好在去北京時到鑼鼓巷拜訪金美玉的家，從他們家里探尋一些朗逸彤的蹤跡。
蜻蜓高飛。
不知道從哪個世界里飛來了鋪天蓋地的蜻蜓，他們在半空中懸浮著，在水中倒影著，這些忽而靜止忽而躍動的飛翔將這個死寂的空間推動得波瀾起伏。李練達仰頭看著那些靜止直升飛翔的蜻蜓，他們在水里憋悶了幾個夏天才長出翅膀，他們的飛翔是透明的，在透明中有閃亮的紅絲，蜻蜓的飛翔就是李練達的飛翔，李練達擁有透明的羽翼。學生們成為洪流從四面八方匯聚在一起，匯聚在合歡花綻放的甬道上，連同他們的聲音的河流也聚成爆炸的氣流，推波助瀾。大家都擠在合歡樹的甬道上，操場上到處都是水窪，沒有一個人影，只有千千萬萬只蜻蜓在空曠里飛翔。這洪流里是一群身體被抽空的軀殼，他們的靈魂在水與光的奏鳴里復活，猶如陽光中飛翔的紅蜻蜓，在經過漫長的缺氧的水中的蛻變，于黎明前，舒展了透明的羽翼，他們擁有了透明的羽翼和飛翔，他們的心靈在歲月的河流上展翼飛翔。
李練達第一個站在被一條藍白相間的絲帶封閉的考場出口處，身後是滾滾洪流。將李
練達擁擠出校園，擁擠在一棵開花的合歡樹下，李練達仰頭看著那些粉紅色毛錐一樣的絨花，這些細細的小花也一樣吸引了成群的蜜蜂，一棵樹有成百上千的蜜蜂在飛舞。他們對這熙熙攘攘的人流並不在乎，在蜜蜂的復眼里李練達是多少個變身呢？他們視這些涌動的人為光波的流動，就如李練達一樣將這些流動視為歲月的一個恍惚的影像。李練達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透明的影像，是一個靈魂的映射。
而此刻或許他也在另外一個時空里，那個影像才是真實的。
就像自己曾經想象自己將自己的影像留在北京一樣。
李練達站在合歡樹下等蕭正揚，李練達記得他和朗逸彤和蕭正揚的約定。如今這個約定里的主人公只剩下兩個，但是他們也要踐行這個約定。朗逸彤在另外一個世界里也會記得這個約定嗎？在那個相隔的時差里朗逸彤還會想起這個約定嗎？朗逸彤到底在哪里呢？朗逸彤到底在誰的天涯里呢？
麥穗兒大步流星地從鐵柵欄里跑過來，她不斷地分開眾人，從人流擁擠的滾動中擠到李練達的身邊，她一把拉住李練達拿著雨披的左手手臂說，練達哥，我爸和我媽說今晚請你到燕都最好的大連漁港去吃飯，感謝你對我的照顧。你一定要答應我啊！我媽還說要認你當干兒子呢？我爸也同意了她的提議。今天你一定要答應我，千萬不要找任何借口拒絕我，千萬要給我面子，以彌補我對你的傷害！
李練達看著焦躁的麥穗兒，一臉漠然地說，今天不行，那你替我謝謝他們吧！我今天晚上真有別的事情。今晚我和朗逸彤和蕭正揚有一個約定，我一定要踐諾。這是很久以前就定下的約定。這也是朗逸彤的約定，我不能爽約，你替我謝謝你家阿姨和叔叔，謝謝他們的一番好意，以後有的是機會。
麥穗兒說，不行，你一定要答應我。
李練達說，麥穗兒，你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我再也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你就放我一馬吧！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我們的世界將不會再有交集，你會在第一時間忘記我，我也是會很快將這一切都忘記的。你走吧！我們不再有任何關系了，我們各奔東西。
麥穗兒說，練達哥，你這樣說太傷我的心了。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能和你在一起，你要不信我我可以將我的心剖開給你，我可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我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你。為了能與你在一起，我才讓我爸做這些昧著良心的事情，只有跟你考到一起，我才能和你永遠在一起。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對你絕對是真心真意的。我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你。你可千萬別誤會我。如果那樣我比竇娥還冤屈，我非得冤死不可。
李練達說，你別再演戲了，你的理由冠冕堂皇，我不會再相信你的。你玩弄了我的感情，你欺騙了我的情誼，你差一點就把我置于萬劫不復的境地。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們互不干擾。其實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兩個世界的人最好不要走到一起，沒有好結果的。另外，趙子龍已經明確警告我要我離你遠一點，我不想他對我對我的家人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你還是回到你自己的世界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