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預測錯誤•;詛咒
天涯地角有窮時,
只有相思無盡處。
——題記•;玉樓春
1
「簌簌簌……」降雨之時,安靜得只剩下稀稀疏疏的雨聲,仔細聆听房檐上雨滴砸落在地上的聲音,也別有一番風味。
「晴明!你明明告訴過我今天不會有雨的!」一聲略帶責備和憤怒的聲音傳來,驚擾了這片寧靜。
「絕對不會有的!」安倍晴明堅決道。
「興許你的佔卜極其少有的錯誤了呢。」我遞給源博雅一條毛巾。
「絕對不會。」
「你總是那麼有自信心。」
「……」
第二日,又是一個雨天。
「晴明大人,又是一個雨天呢。」我望著外面昏昏沉沉的天色道。
「唉,博雅又要……」安倍晴明的話還沒說完,一聲怒吼就打斷了他。
「晴明!你不是說今天是個晴天麼?怎麼又是雨天?!」源博雅推門而入,依舊是昨天那副「落湯雞」的樣子,神情氣急敗壞。
「現在才是仲春天氣,這樣的雷雨正常嗎?」安倍晴明道。
「竟然還有打雷!」
「不過是人為求來的。」安倍晴明淡淡道,為源博雅斟上一杯酒,「喝點酒,會暖和一些。」
源博雅將酒仰頭飲盡,臉上才出現了一絲紅暈,「晴明啊,我記得你說過求雨的法術是逆天的,你絕不會動用……」
「是這樣沒錯。」安倍晴明合起扇子,「這當然不代表其他陰陽師也不會使用。不過,」修長的眉擰了起來,「本朝陰陽寮規定,求雨這樣的大事,哪怕是極小範圍內,不通過我的話也是禁止施行的。到底是什麼人敢這麼逾矩?」
「晴明,恐怕你的下屬就算想找你匯報也有心無力吧。你又是多久沒往陰陽寮去了?」
「我們自有一套連絡方式。」
「求雨……是那個爛法師道滿麼?可是他此刻不在平安京……保憲大人?實在不像。」
「估計請也請不動吧。那麼怕麻煩的一個人。」
「我明天去陰陽寮看看。如果是有人逾矩求雨,非嚴懲不可。不然……」安倍晴明沉默了片刻,神情不大情願,「不然就是我的易理出了問題,還要重新推究。」
「那我以後是不是不能再相信你的天象預言了?」
「博雅,不管是哪種原因,這樣的事不會有第二次。」安倍晴明郁郁不樂地糾正。
「可是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呀。」我道。
安倍晴明一听我這話,眼神變得異常可怕。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當心我再施下咒語——這是我從他眼神中讀出的。
我哆嗦了一下,悶著頭不敢再隨意插話。
「博雅,這種事我會好好處理的。說起來,好久沒听到你的笛聲了……」
「晴明,這些天來你是我唯二的听眾。哦不,是唯三的听眾,差點把腌蘿卜小姐忽略掉了。」源博雅朝我投來一個抱歉的眼神。
「沒事!沒事!請您盡情的忽略掉我吧……」
嗖——
一注可怕的目光朝我投了過來,嚇得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連我自己都听不見了。
「還有一位是?」安倍晴明又恢復原狀,斟酒的手頓了一頓。
「是一個藤原氏親眷家的女孩兒。」
「藤原氏的女孩?」
「晴明,你還記得幾天前,我為要不要應兼家大人的邀請去當他五公子藤原道長的樂藝老師一事,征求你的意見時……」
「哦,當時我說了些什麼……」安倍晴明伏案寫作,道。
「你當時說,傳道授業為人師表、為身後立德立言,是真正有意義的好事,比我們成天喝酒閑聊要有意義得多,所以我就听從你的勸告答應了。」
「我說過這樣的話?」安倍晴明有些不可思議。
「就差立字為證了,晴明。結果輪到你自己給陰陽見習生代上幾回課,每回貓又過來傳話你的臉色就陰沉得跟怨靈有的一拼。真這麼不樂意,何不索性拒絕你師兄呢?」
「我正在設法解決上述矛盾……你沒見我正忙著嗎?」安倍晴明反駁,「博雅,我沒記錯的話,你剛才有說我是怨靈……」
「比方,僅僅是個比方!話說回來,你到底在忙著寫些什麼?」源博雅探頭看向字紙。
「博雅,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安倍晴明不動聲色地擱下筆,順手攏住字紙,「說起來,你也同樣怨念不小的樣子,是在內大臣家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了嗎?」
「也不是,只是有點……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是學生太難管教了。」
「如此微不足道的挫折……」
「晴明,要是你親眼看一看就知道了。說到底,我還比較羨慕你呢,至少你的學生都很尊敬你,而且有學習陰陽術的強烈願望。」
「惡劣的不是學生,而是賀茂保憲。他不勞而獲,而且不可能給我發薪餉。」
「你完全可以開口索要啊,這是合情合理的,晴明。」
「但是師兄弟之間談錢就傷感情了,哪怕是九泉之下的忠行師父,也會感到失敗的。」
「咦,你竟是這麼想的嗎,晴明?」源博雅懷疑道
「我當然不會,是賀茂保憲一定會這麼說的。」
「唉,其實對我來說,只要學生是真正熱愛樂道的,哪怕完全沒有報酬,也不失為賞心樂事……」
第三日,依舊是一個雨天。
連綿的陰雨為平安京籠上了一股寧靜,寧靜之中也帶有微微的詭異。空氣被雨水沖剛刷的夜場清新,但卻冷冷清清的不正常。
我跟隨著安倍晴明河源博雅來到賀茂保憲府上。
賀茂保憲的府邸干淨得嚇人︰一副羅盤,一張書桌飯桌茶桌供桌一品萬用的石桌,就幾乎是賀茂保憲的全部擺設了。
賀茂保憲院落里的花朵既素雅又美麗,盛放時如同大片無紋白錦,自有一種香雪爛漫的別樣幽姿。
裊裊白霧從雨中的桃林升起,霧氣中顯現出一女子,身著數層輕薄的白色生絹單衣,內層的深紅服色輕易透衣而出,顯出別致的鮮艷,似乎是雨打的關系,衣袖也微微向兩邊垂落,鬢發上蒙著淡淡霧氣,雖無傾城的容色,卻是格外惹人憐愛。
女子為我們上了茶點過後便消失了。
「晴明,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怎麼會。」安倍晴明神情不自然地看向別處。
「你不說是吧?我問欏欏小姐。欏欏小姐,最近安倍晴明他是不是向我隱瞞了什麼啊?」
當然有啊!那個家伙連續三次預測天氣都預測錯了,還死不承認的說是人工求雨!話剛到嘴邊,又硬生生的被安倍晴明偷來的陰森森的眼神嚇得咽回了肚子,干笑道,「沒、沒有啊。」
「沒事!你說吧!有他師兄在這給你撐腰,不用怕!說吧!」
「內個……晴明大人他……連、連續三天預測天氣都預測錯了……」我低著頭頭小心翼翼道,不安的杵著手指頭,偷偷瞄了一眼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現在的神情可謂是——青里透著紫,紫里透著藍,藍里透著黑,黑里透著白。
「哦?晴明預測天氣向來都很準確,如今怎麼失誤了呢?還且還是三次?」
「正在調查,很快就會有結果吧。」安倍晴明的聲音冰的掉碴。
「晴明。」
「哪里。只是不想勞動師兄。」
「你肯叫我師兄的時候,從來都是惹下了不小的麻煩了……」
「多心了。」
「求雨需要用到唐國的五雷法……一般而言,陰陽術都會有反噬,求雨是最為逆天的行為,反噬後果極其嚴重。你知道的,本朝陰陽師基本上是禁止私自求雨的。」
「當然知道,這條款還是我訂下的。」
「除非大旱,完全用不到求雨……」
「是啊,所以說很奇怪。」
「確定不是你陰陽寮的部屬?」
「確認過了。他們中間還沒有人能夠獨立求雨,隨之而來的五雷法反噬沒人吃得消。」
「而我知道,最有可能干這種事的人是蘆屋道滿。可是他現在不在京城。」
「嗯。」
「最有能力做這種事的人倒是你,晴明。同樣是逆天的起生回生的泰山府君祭惟有你一人通曉。」
「這也不能成為我無端求雨的理由……」
「可是,……晴明你中咒了。」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中咒?!」這兩個字首先引起了我的注意,「安倍晴明不是法術高強的法師麼?怎麼會中咒?!開international(國際的)玩笑呢吧?!」
「這可不一定!我一提到這件事,晴明你就言辭閃爍。這可不像你,晴明。」賀茂保憲伸手,在安倍晴明背上虛劃了一道印記,有形的空氣產生流水般的波動,現出的扭曲的咒文古怪而邪異。
「你被詛咒了,晴明。而且還是最高等級的替身咒,如果失敗,將盡數返撲施法者本身。敢于使用這類詛咒的,想必藝高膽大。晴明,我當然相信你的能力。可是沒記錯的話,你所能動用的最強式神十二神將幾年前就被你自己封印了。」賀茂保憲盯著安倍晴明,謹慎地問道,「你確定你應付得來?」
安倍晴明沒有回答,口中默誦真言,身上六處符咒盡數現形。
「保憲師兄,你看好了。這種程度的詛咒真的是大師所為麼?」安倍晴明問道。
賀茂保憲重新上下仔細打量了一遍,不禁失笑出聲,「呵呵,就咒符來說倒是畫得似模似樣,可是方位順序完全不對!要說他完全沒有陰陽術的常識呢,所使用的又是高段陰陽師才有資格涉獵的術法。怎麼會有這樣似是而非又威力強大的陰陽術!」
「是啊,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安倍晴明的臉上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賀茂保憲轉過頭來狐疑地對安倍晴明上下打量︰「晴明,你該不會是式神扮來消遣我的吧?」
「保憲師兄,請不要學著博雅的口氣說話。」
「可是你的態度實在太……諂媚了,會做惡夢的。」
「咳,保憲師兄,這樣的詛咒,還不能把我怎樣。」
「既然如此,那你留著它干什麼?」
安倍晴明猶豫了一下,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我留著它,只是想憑此引出這次事情幕後的……法師。」
「你希望他找上你嗎?」
「是這樣的。我想我可以應付得來。說起來我在這里耽擱太久,該回府了。」
「你存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
「咕吱咕吱咕吱……」牛車以極速軋過青石板地面的悶響,打斷了談話。
數輛裝飾華貴的牛車在保憲家門匆匆停下,當朝的右大臣藤原兼家從打頭那輛尚未停穩的牛車上滾了下來,麻利程度幾乎無人能及,雖說落地時那可謂是天搖地的動重重一跤又讓人立刻推翻了這個遐想。
平常身嬌肉貴的兼家大人似乎完全查覺不出疼痛,爬起來就直接沖到了廊下。烏帽子松松歪系著,狩衣的下擺全部撩起系在腰間——看情形簡直像越後一帶進京城來觀光的農民。臉色比平時黑黃了許多,想必是行色匆忙還未及涂脂抹粉的緣故。
「晴明大人——晴明大人在嗎?救命!救命啊!」
「兼家大人,我看您並沒有性命之憂啊。」安倍晴明語氣溫和地說。他的聲音可以輕易挑起人的憤怒或是安撫人心,而此刻只有後一種效力的存在。
「不,不是我……」藤原兼家驚慌的眼淚都噴了出來,「是我的幼子藤原道長。博雅大人你知道他的啊,你教過他龍笛與和琴的!」
「你先坐下。」賀茂保憲吩咐道,「你的幼子到底怎麼了?」
「保憲,「安倍晴明插進來說,「這件事可不可以交給我來處理?」
賀茂保憲保憲狐疑地瞟他一眼︰「晴明……」
「好好,您愛管就管吧。」安倍晴明有些無奈,「我不會多作解釋的。而且這件事上有你幫忙也會輕松許多……」
「道長他死了!」藤原兼家涕淚滂沱地說,「這幾天他老把自己關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麼,今天一早女侍喚他起來梳洗,也不在寢處,好半天才在書桌邊找著,他卻手腳抽搐臉色青黑,連忙延醫來觀視,結果藥還沒熬好,人就已經沒氣了!」
「兼家大人,人如果真已經死了,那我也愛莫能助……」
「不,晴明大人!現在只有你一個人能幫得上我!您不是可以施行泰山府君祭麼?」
「晴明大人!」藤原兼家痛哭流涕,差點沒跪下懇求,「這個幼子是我最疼愛的,那個東街的俯臥巫女曾經預言他會是我們家族的滿月之子,是我們家族唯一的中興希望。有什麼天罰就降到我身上來吧,我願望以自己的性命來換回他!求你施行府君祭吧!」
「兼家大人,您,先不要……激動。」安倍晴明道,「您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回他?從來哪里有父代子死的道理……太不合倫常了。」
「不,晴明大人您也知道,我和兼通之間的爭斗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無數相士都說這孩子是我們家族的希望,如果沒有他,我藤原家可能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兼家大人,兼通大人難道不也是您的兄弟,不也是藤原家的人麼?真正是相煎何急,你所謂的願意付出性命換取其中興的家族又在哪里?」
「我……」
「不用多說了,下官可以保證,道長必定還沒有死。他人就在你車上吧,將他帶下來給我,」安倍晴明偏頭瞄賀茂保憲一眼,「請將他抬下給我們觀視。」
這時幾位侍從將三個孩子從車上抬了下來送進院子。
賀茂保憲先調了些符水讓那兩個看上去病勢較輕的孩子服下,等他們緩過來才問︰「你們是不是動用了陰陽術來詛咒別人?兼家大人,請不要插嘴,我並沒有問你。」
「……」那兩個孩子沉默著對看一陣,突然「哇」的齊聲大哭起來。
賀茂保憲安撫道,「我並沒有追究你們的意思。但是動用陰陽術是會招來逆風的——你們大概連這個詞都沒听說過吧?威力越大的法術,相應反撲到施法者身上的力量也就越沉重。而且這個是因法術本身的性質而異的。如果不告訴我你們究竟動用了哪些陰陽術,我也無從設法幫助你們化解逆風。」
兩個孩子哭的更凶了。
「晴明……你看這……?」賀茂保憲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
「我也沒有辦法,欏欏小姐應該可以的吧,畢竟哄小孩是女人的強項。」
「那……」听他那意思,我要是不哄,也就代表了我不會哄,不會哄也就代表了我不是女人,這不明擺著哄這兩個嚎啕大哭的小孩是必須的麼?!
「好吧……」我硬著頭皮應道。
「喂!你們兩個!」我轉過身,指著兩個小孩,高聲道,「不許哭了!」
「哇哇哇哇哇——」兩個小孩哭得更加凶了。
天哪!小孩到底怎麼哄啊?我不會啊!經常看到女乃女乃給鄰家的小孩巧克力吃!對!就是巧克力!
我迅速從隨身的小包包中掏出巧克力,彎下腰,露出大姐姐般的微笑,掰了兩塊巧克力遞到他們面前,柔聲道,「乖,不哭了,姐姐給你們巧克力吃。」
呦,還真別說,女乃女乃這招還真管用,兩個小孩哭得沒那麼凶了。
有一個小孩抹著眼淚,抽泣著問道,「這是什麼?」
「巧克力,一種很好吃的食物,來,嘗一塊。」
兩個小孩從我手中接過巧克力,狐疑地放入嘴里咀嚼起來。
……
「嗯!好吃!」一個小孩停止了哭泣,道。
「有些苦,但味道還是不錯的!」另一個小孩也停止了哭泣,道。
「呼……」我呼出一口氣,「待會那個叔叔會向你們提問一些事情,你們要如實回答知道麼?」
「嗯。」兩小孩點頭道。
高!
賀茂保憲向我使了一個眼神。
「你們動用了什麼法術?」賀茂保憲問道。
「前些天道長找上我們合計,說要詛咒一個人,因為那個人搶走了我們大家共同戀慕的女人……于是我就按照書上說法規的訂了一個草人,悅君負責符咒,道長負責作法……」
「難怪在書房里擺了白幡香案朱砂什麼的!還說是在演習祭典的禮儀!」藤原兼家又驚又怒,「你們到底詛咒了什麼人?」
兩小孩又你望我望好半天,眼中又顯現出淚光。
「正是下官。」安倍晴明振衣而起,身上六道畫得歪歪扭扭的符清清楚楚地浮現了出來,「我知道施術的法師們恐怕要大事不妙,所以將這詛咒暫時用反屬性的咒壓下了。如果當時就將咒消解或是轉移甚或是被你們詛咒成功,你們三人的性命早已不在了。兩位公子,把你們的草人交出來吧。慢點掏,不要把釘在檀中的針給弄歪了。」
他語氣平和,循循地教導著那兩個孩子如何動作。
藤原兼家早已嚇得面如土色,大氣也不敢透一聲地望著他。
安倍晴明笑將石桌上的茶具推開些,取來一副香爐,燃了一枝幼細的黑檀香,那煙徐徐騰起,在空中蜿蜒盤旋,似是有形之質凝結不散。安倍晴明伸出一只手,讓深青黛色的煙氣盤繞在自己的腕間,同時口中默誦著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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