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黃昏,雨絲細柔,但已讓人頗覺寒冷。
「晴明?可否听說過‘赤發鬼犬麻呂’?」
「當然。錢犯了難,竟偷走純金的主佛如來像,因此墮落為賊的僧人。」
「他遇到了一個很怪異的東西,他也是第一個遇到那東西的人。」
「什麼東西?說來听听。」
「深夜。已是亥時過半,犬麻呂正氣喘吁吁地趕路。看見了前方出現了奇怪的東西——一團發出藍光的東西。是牛車,但沒有牛。他也深知在這種時候怎麼會出現牛車,緊張了起來。牛車朝他行駛了過來。車上隱約有一黑一白的身影。犬麻呂心想對方是妖怪。不過,犬麻呂畢竟是個膽大包天的人。牛車靠近過來,犬麻呂向牛車走去。黑色身影是個男子,白色身影是個女子。等車子來到跟前一定距離的時候,犬麻呂高舉長刀,說道‘到哪里去?’對方並沒有回答。他又問了一遍。車內的女子挑簾答道到大內去。牛車行進到他面前,他清楚看到車軛上綁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那是一束黑糊糊的女人的長頭發。犬麻呂大叫一聲閃開了,牛車從他身邊通過,撲面而來一股腐臭味。」
「之後呢?」
「之後‘赤發鬼犬麻呂’就被捕了唄,樣子就像是有鬼附身了,那個晚上起,他就一直不吃不喝,四處徘徊。到被抓的時候,甚至是一副無法抵抗的樣子。他在牢里說夢話。說的幾乎都是像你說的咒一樣不明不白的夢話,但試著連接起來分析,好像這個犬麻呂在逃出油店之後,就在朱雀大路遇鬼了。」
「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之後呢?」
「犬麻呂就死掉了,是昨晚死的。他被捕的時候已經在發高燒,身體熱得像火一樣。到了晚上就更加嚴重了。據說最後他是嘴里喊著‘好冷好冷’,渾身發抖而死的。」
「其實吧,晴明……我一個熟識的人也遇到了那輛牛車。」
「哦?」
「一個叫藤原成平的,是個朝臣。這家伙喜歡,到處留情,上門尋歡。這位成平說他也見到過。
「就在三天前的晚上。為了給別的女人做和歌,弄到了亥刻前後。地點是在朱雀大路和七條大道相交那一帶。他當時帶著三名隨從。他們都注意到羅城門的方向,有燈火在接近。是一輛沒有牛卻行進的牛車,車上一男一女。就在隨從們懇求回去時,拉成平車子的牛突然大發脾氣,牛勁太大,牛車側翻在地。這一下子,軛月兌了,牛趁機逃走了。有兩名隨從也跟著逃跑了。成平從翻倒的車子里爬了出來。車子因為壓在一個隨從逃跑時扔掉的火把上面,成平的車子著了火。那牛車行至成平面前,內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可以讓開一下嗎?’那時的成平已經癱軟了,壯著膽兒著問道‘如此深夜。一個姑娘家,上哪里去呢?’‘花七天的時間去大內呢。’女子答道,成平掙扎著站起來,但看見了綁在軛上的黑色的女人長發。成平有癱軟在地。成平越覺得恐懼,隨從從腰間拔出刀來,砍了過去。女子用牙齒咬住插入簾子內的刀刃。不,此時那已經不是一個女子。她已經變成一只紅眼青鬼,身上仍舊是艷麗的禮服。牛車兩側的男女化為兩只惡狗,撲向動刀的隨從,咬斷了他的頭,扯裂他的四肢。吞噬了他的身體。連骨頭也沒有剩下。成平趁著那兩只惡狗吞噬隨從的當兒,連滾帶爬的逃了出來。牛車超過爬走的成平,來到七條大道時,突然,牛車和那一對男女全都消失無蹤了。」
「那女人說了‘要去大內’,是吧?」安倍晴明淺酌一杯清酒。
「嗯哼。」
「說是花上七天去?」安倍晴明又像是自言自語,酒杯頓至唇邊,「有意思。」
「還‘有意思’呢?源博雅哼哼著,仰頭飲盡一杯酒,「我正為這事煩惱呢。還要向聖上報告這件事情。」
「……」
「成平那家伙,只好派了一個人到清涼殿報告,說自己得急病臥床不起,出席不了和歌比賽,還附上新作的一兩首和歌,和比作月亮的鏡子……哎,這事情應該怎麼辦?」
「必須親眼看看那輛牛車。」
「在朱雀大路和三條大道的路口,在亥刻時分可以看見吧。」
「你怎麼能預料得到?」
「那女人不是說,花七天時間去大內嗎?」
「對呀。」
「第一天晚上出現在八條大道,接下來的晚上是七條大道。這期間,牛車是從朱雀大路向大內方向走的。這樣一來,如果不是有人踫巧看見的話,還不能十分肯定,不過可以據此說,第三天是六條大道,第四天是五條大道。第五天就是今晚,應該是四條大道了。」
「有道理,的確如此。但是,晴明,這樣的話,為什麼那牛車不在一天之內由朱雀大路,一口氣經羅城門直入大內的朱雀門呢?」
「那你就去問問那輛牛車的主人好了。」
「算了吧,前兩位都那樣了,我還敢去?」
「有何不敢?在亥刻之前,朱雀大路和三條大道的交口處。」
「晴明……有件東西要請你給解讀一下。」
「什麼東西?」
「其實是女人的來信——我收到了和歌。」
「和歌?!你收到女人的和歌,博雅?」安倍晴明笑了出來。
「收是收到了,但你也知道我對和歌是一竅不通的。」
「和歌的風雅我實在不懂。感覺就像你說的咒一樣。」
「什麼時候收到的?」
「是四天前的下午。當時,我手里捧著聖上抄寫的《心經》,正要去東寺。我剛剛離開清涼殿,徒步穿過承明門之時,突然,從紫宸殿前的櫻樹陰里。跑出一個七八歲的女童,把信塞到我的手里。晴明。這信上竟然還別著龍膽花哩。等我看清信和花,再抬頭的時候,那女童已經無影無蹤了。」
「那首和歌呢?」
「在這呢!」源博雅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交到安倍晴明手上。
「的確如此呵。」安倍晴明看了一會,發出明顯是抓住某人小辮子的陰險笑聲。
「什麼意思呢?什麼事的確如此?」
「你對某位女子薄情寡義了吧……」
「薄情?我不記得有這樣的事啊。只有女人對我薄情,沒有我對她們薄情的呀……晴明,你告訴我,上面寫的是什麼?」
安倍晴明興致盎然地看著他,說︰「這個呢,是女人所作的和歌,意思是對薄情男人心懷怨恨……」
「嚇我一跳——不過,晴明,你是怎麼讀出這意思的?」
「這女子對偶爾才來一趟的男子生氣了……」
「簡而言之,要鬧別扭的意思?」
「可以這麼說吧。」
「得到這首和歌,是在那輛沒有牛的牛車出現的日子。我覺得……這里頭有沒有關聯呢?」
「不清楚。說不準隨信所附的龍膽花,藏著什麼隱情。」
「總而言之,明天晚上去看看那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