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極冷的天氣,窗子外面的月亮卻還是那麼圓,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月亮越過窗欞格子升到了天空中,撒下一地的銀光碎屑,窗戶里頭的房間卻被牆角旁點起的支支紅燭給映照得通紅。
紅燦燦的蠟燭光里有新婚夫婦的新床,紅木雕花刻鏤著祥雲日月、丹鳳春鵲,床上鋪猩紅綢緞面被褥,層層疊疊。
綠漪看不見任何東西,她只看見無數只在她那紅頭蓋前移來移去的小腳。那是踏著細碎小步的老媽子的腳、丫鬟的腳……她很少見過這樣的腳,這次卻開了眼界。那些腳穿著刺繡花面小布鞋子,鞋尖向前收緊成角狀,後面的腳跟卻異忽尋常地臃腫,方寸間的視覺差異使人視線無法游移。
那些穿著紫色的、綠色的、金色的繡花鞋的腳啊……綠漪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是一雙未曾纏繞變異過的天足,如今和這些小腳擠在一起著實是有些局促的。綠漪下意識地把自己露在外面的腳縮到了裙子底下。有個丫頭細心,看見了,偷偷在牆角跟扯著另一個的耳朵低聲道︰「二少女乃女乃天足。」聲音雖然極低,在綠漪听來卻是清晰的,因為蓋著紅巾遮擋了視線,卻憑添了听力。
听的那個丫頭捂著嘴「咯咯……」地笑出聲來。旁邊的一個老媽子听了壓著嗓門道︰「打嘴的兩個東西,哪里輪了你們兩個在這里扯淡,仔細了你們的皮。新女乃女乃過門,還不好好伺候著。也是沒見識的,如今這大城市里頭的小姐還有幾個像你們這樣的爺娘給裹了腳叫送來做下人的。」
那兩個斗嘴的丫鬟听了不敢喘出一聲氣來,退出房去。
房間里的人漸漸少了去,最後一個走出去的下人在蠟燭前撥撥火便走到綠漪面前,綠漪听出那人便是剛才的老媽子,只听她道︰「少女乃女乃,少爺來了,我們都到外頭去伺候著了。」說完自出了門去。
綠漪一個人又在屋子里坐了一陣,卻未曾見著昱寒,她已經一天未進滴水了。從早晨梳妝到現在被抬到梅家來,她恍惚間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著一場夢。這夢一直尾隨著她,一路行來,直到了這陌生的人家,做了一個陌生人的妻子,可她還是如在夢里,沒有醒來的感覺。她做了一次任人擺布的棋子。她這顆小小的不知名的棋子,就由著她舅母和舅父做主嫁給了梅家二少爺。
她倚靠在窗子前面看天上的青光陰雲,天上有浮雲在飄,又有明星照亮天際,弦月彎下一只鉤來,勒住了樹梢上的枝杈。天光煌煌,屋外鑼鼓聲聲,可這一切卻進不了綠漪的心。綠漪仿佛和這里的景,這里的人無甚瓜葛,只听憑著內心的郁絲糾結纏繞。她仰天望長空,回顧塵寰,此時連死的心都是有的了。
綠漪心思惆悵,但轉念想到自己若是這樣死了,倒便宜了她的舅母。到此時,她真的獨恨她的舅母起來,同時也牽怒于她舅父的無能,盡由著這婦人將自己給賣了。綠漪又回想起她離家時采薇那幸災樂禍的眼神,使她頓覺人世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