槳在水面上滑動，因為是夜里，水面寂靜無聲，只能听見水從兩只槳邊劃過的「嘩嘩」聲，再沒有別的什麼了。昱寒的心卻在這樣一種平靜中變得尤為不寧，他只覺得自己心跳得特別快，邊劃槳，那手便顫得厲害。他劃了一會，停下來，休息一會，再劃。小島其實離開岸邊並不遠，可他卻劃了老半天才靠岸。
他卸了槳，將木桶船停穩當，兩只腳費了老大勁從船里伸出來，踩在岸上。這荒島並不大，那地牢的入口被狗尾草遮蔽了大半，但還是能看見黑漆漆一人寬的一個洞，洞里沒有亮光，他便從懷里掏出一只新近才得的打火機，打著了火，佝僂著身子進了地牢。
地牢下面有風吹來，是股青苔和魚腥的味道，還有塘水浸透石壁的陰濕之氣，不像人住的地方，仿佛里面藏著鬼。
昱寒還沒有見著她，心里想著曾經是他的妻，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在這里住了一年，她怎麼受得了呢？她是快死了，要不然也要瘋了。想到這里，他的步子比剛才快了許多，恨不得一下子沖到底下，見著她，把她抱起來。要是她從前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情，單看著她是這樣活著的，他也就不恨了。
他以為那地牢很淺，卻不想也走了一段階梯，那石階左右各折反了兩次，他才漸到底下，第一次見到了地牢的模樣。
那一處地方不大，四周圍著鐵柵欄，中間有門鎖。他先前找了駝子要了鑰匙，便從口袋里取出鑰匙來解了鎖鏈。
駝子老謝天天送飯，所以綠漪活著。可他看到的綠漪已不似從前的模樣。他遠遠將火舉高，見綠漪躺在地上，似乎是睡著了，但臉色蒼白。綠漪醒過來，見面前有光，眯著眼楮看他一回，仿佛很習慣不了那刺眼的光亮，別過頭去又睡去。
他輕輕俯子，用手擼她一頭散發，她仿佛不會說話，身子虛得厲害，只從鼻孔里透出幾聲似嘆息般的喘氣聲。
昱寒把她抱緊了，扛到身上，她並不反抗，一路竟然就又回到了剛才那入口的地方。昱寒把她放到木桶里，拿起槳來劃。劃了一會兒停了下來，坐著看綠漪。他拿手拂去她頭發上的一根蛛絲，停在那兒看她。她的臉隱在頭發叢里，露出白紙般沒有血色的肌膚，頭發遮住了綠漪的大半個臉，讓人看不見。
昱寒緊張得厲害，他怕自己止不住就會嚎啕大哭起來，在這荒涼的島邊，在這破敗的芙蓉苑里，在這淒涼的人世間……他和她的妻木然地坐在同一只小木桶里，卻隔了一個世界。
昱寒瑟縮地從懷里掏出一支煙，點上火，望著湖面抽了幾口，隔了好一陣子，昱寒把那未盡的煙蒂扔到湖水里頭，回過頭去問綠漪道︰「如果你還會說話，記得……回答我……你，你可曾愛過我？」
綠漪不回答，昱寒急了，又扯著嗓子問了一遍。綠漪緩緩抬起頭來，眼楮從頭發絲里漏出一只來，布著血絲，像一只會吃人的嘴。這只眼從前見過，那老女人的不和這一樣嗎？昱寒驚出一身冷汗，他才知道仇恨可以刻進人的骨頭里。昱寒只覺得綠漪身上陰森森地冒著一股子冷氣，黑沉沉地圍在她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