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伊耀趕到的時候,魏靜姝已經被穩妥的安放在床榻上,米雅並沒有跟來,他看著奄奄一息的魏靜姝頭微微的歪著,一張尖臉兒像是枯萎的桃花瓣兒,已經失了水分,只剩下蒼白與蠟黃兩種色澤交疊在一起。幽幽的眼眸微微的閉著,剪出一絲凌光,沒了往日的神彩。消瘦的身子淹沒在巨大的棉被之下,看不出一點兒的身形,干枯的像是一具枯骨,真真的觸目驚心。
她不是已經好了嗎?怎麼又會這樣。
歐陽伊耀隔著醫生的肩膀,瞧著床上的人兒心里像是堵了塊大石頭,不上不下的悶著。
下人們請來的名醫,按在她脈搏上的三指不斷的變換著,另一只手還慢慢的捋著半白的胡子,眉頭緊鎖的樣子。
看到少帥出現,大家都出去了,剩下的人大氣也不敢出,房間里的靜默像是可以壓死人,長久的仿佛不會消失。
她不會死吧。歐陽伊耀忽然想到這一層,他是娶了她,一半是跟米雅賭氣,一半是因為她的家世,大概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是因為她有些像她。總之,無論是為了什麼,都不是因為他愛她,喜歡她,想要她。
如果不是米雅回來,他大概根本就不會感覺到她的存在與反抗。他心里有種說不清楚的滋味,于他而言,如果娶得不是米雅,那麼由誰來做自己的夫人並沒有什麼真正的不同。他不會在意她們,更不會為她們傷神。可是如今,看魏靜姝的這個樣子,他就想,如果她就這樣死去了,自己還是會難過。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許是一種愧疚,也許是一種自責。
此時,醫生緩緩的放下手去,起身走了出去。
歐陽伊耀也跟著他到了外面。
醫生見他眉間有些許郁結之色,嘆了口氣安慰道︰「少帥不必太過擔憂了,尊夫人雖然病了,但其實也是好事。」
「哦?怎麼說?」歐陽伊耀同時做了個「請」的手勢,讓醫生在對面坐下,問道。
「據老夫診斷,尊夫人的脈象雖然紊亂,但是卻是喜脈。」
只見歐陽伊耀劍眉一蹙道︰「哦?是嗎?」
「嗯。只是夫人體弱,需要好生的調養。不然孩子很可能會先天不足,老夫現在就開個方子,既可安胎又可調理夫人的身子。這些時日只要夫人不過度勞累,臥床休息應該就沒有什麼大礙了……」
醫生後面還說了什麼,歐陽伊耀便沒有在听了。
喜脈。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日他來找她,像往常的任何一次一樣,覺得自己身下人的並不是她……
記憶一點一點的清晰,可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又像是蒙了塵。
「少帥……」
歐陽伊耀疲累的揮了揮手,站起來又走了進去。
魏靜姝的呼吸很是均勻,他的眼光轉移到被子上,那麼平坦的地方真的正在孕育著一個孩子,屬于他的孩子嗎?
他想到這里,就像是被針刺了一下,渾身一顫。
「夫君……」這個時候,魏靜姝睜開了眼楮,她的眼神起初極為迷惘,最後才費力的落在了歐陽伊耀的臉上。
「別說話,好好休息。」他的語氣依然是生硬的,眼眸里還是帶了一絲柔軟。
魏靜姝沒有錯過這一絲別樣的暖意,她的心頭忽然一熱,小心翼翼的說︰「這大半夜的,我嚇到你了吧。」
「說什麼傻話。」歐陽伊耀俯子,為她掖了掖被角。
「大夫,大夫,說了什麼?」她氣喘吁吁的問。
「你身子太弱了,還是早些休息吧。」他說著,竟要站起來走掉。
「不……」魏靜姝死死的拉住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神有片刻的絕望︰「他說什麼?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說那最後三個字的時候,聲音很輕很輕,像是自己的一縷魂真的飛出了身體,到了九霄雲外似的。
歐陽伊耀雖然是獨子,但是大帥從小對他嚴格,他的人生里還沒有「恐懼」二字的出現,可是她竟然有了他的孩子,這件事情讓他忽然意識到什麼。意識到他終將要得到,和即將要失去的東西。
米雅剛剛的那句「落子無悔」就像是一種預兆。
冥冥之中一切都注定好了的,他的選擇,他自己承受。
他相信武力,相信信念,相信智慧,可是在二十幾年的生命力他歐陽伊耀從來不相信什麼宿命,可獨獨就是這件事,讓他信了命。
魏靜姝看他臉上變幻莫測的情緒,心中更是惶惶不安,她張嘴試探的叫他︰「夫君……」
「你沒事,你很好。大夫說是喜脈,要你好好靜養,臥床休息。」他淡淡的說。
她忽然微笑,歐陽伊耀從未見過她那樣的笑容,就好像一朵從心頭開出來的花,慢慢地綻放在臉上。散發出一種驚人的美麗,然而只是一瞬間,當她注意到歐陽伊耀的神情,當他想明白他為什麼沒有像他一樣有著那種欣喜若狂的表情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就像烏雲遮住了太陽,悄然的湮沒在悒悒的神情中︰「你不高興。」她不知道哪里來的膽量,盯著他的眼楮冷冷的說︰「你害怕了是不是?」
她不知道,她在這樣的時刻全神戒備
的說這麼一句話,居然讓歐陽伊耀覺得釋然。
「你要听話。」他的口氣還是那樣的淡然︰「什麼都別想,把孩子好好的生下來。」
他抽動自己的手,可是魏靜姝依然執拗的握在手里不肯松開。
「你躺下吧。」他顧念著她的身子,沒有用力,只無奈的說。
魏靜姝的眼楮睜的大大的,眼里含著淚水,像是輕輕一踫就會掉下來,她張開顫抖的唇帶著乞求的口氣說︰「夫君,我錯了。我錯了,我剛剛不該那樣講話,你原諒我,原諒我,看在孩子的面上,好不好。」
「你說什麼呢?」歐陽伊耀覺得心煩,但是又不好給她臉色看,只好安慰她道︰「我出去了,你才好休息。」
「不,不……」她忽然大哭起來,兩只手都攀上來緊緊的拽著他的手臂︰「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你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不……」
此時的米雅端坐在冬季寒夜的花窗下,看著眼前的搖曳的燭光隨著燭身的消融而漸漸的湮滅,然後隨著那燭芯兒上的最後一點昂光熄滅,她周身的一切光影都消失在了無邊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