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米雅並沒有急著讓他起身,而是轉頭深深的看了張君清一眼,她心中也翻覆了無數的情緒,但是最終卻淡淡的道︰「張伯,快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跪下去的張君清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她目光一次又一次的在看到銀元下落的時候,他就知道大小姐的信心也一次比一次堅定,她,這是要大開殺戒了。
米雅這一開口,張君清自然是滿月復的勸誡涌上心頭,可是張了張嘴竟然又一個字也說不出,最後成了重重的一嘆,在米雅的注視下神情又黯淡了幾分。
「張伯,有話不妨直說。」米雅一臉平靜的道。
張君清這才咬了咬牙,又對著她磕了一個響頭,激動地道︰「大小姐,老夫,老夫是怕啊……」
他想要剖出自己的心給大小姐瞧一瞧,急的額角都凝結了豆大的汗珠。米雅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心思,終于也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裊裊婷婷的走向這個照顧了她多年的長輩,她俯身托住了他的兩只手臂想要扶他站起來,可是張君清心意已決,依然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猶如一尊鐵塔難以撼動。
米雅無奈,蹙了眉頭,又立起身子居高臨下的望著已經有些蒼老的管家,他是看著她長大的長輩,也是這個府中最有資格說話的人之一,正因為這樣,在此時她才如此的信賴他、倚重他。想到這里,米雅狠了狠心,退後一步,竟然與張君清相對也跪了下來。
「大小姐,使不得啊……」張君清伸出手,有些渾濁的眼中閃爍著不可置信與訝異的光。
米雅擋住了張君清伸過來拉住她的手,她的心意已決,不會再改變。此刻只聲音低沉而緩慢的對他說︰「張伯,你是看著我長大的,這帥府里的事情,你比我清楚也比我知道的多。我本來打算等我想的周全再告訴你,如今既然你已經看出來了,我亦不會瞞著你。對,你現在所想到的,正是我要去做的。」
米雅的唇角喊著冷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犀利,閃著嗜血的光︰「你也知道,若不是因為走投無路,我絕不會出此下策。嫂嫂是個傳統的弱女子,你不在軍中,我更是帥府嫁出去的養女,微不足道,就算是我能站出來說兩句話又能怎麼樣,也不能解決這燃眉之急。」米雅說道這里又對著張君清深深一拜道︰「張伯,你信任我才會來找我。如今家中無主事之人,哥哥因我同父親生了嫌隙,嫂嫂孤身一人懷著孩子還要受人威脅,若我不能解決此事,我是絕沒有臉面再面對任何人。所以張伯,米雅求你,幫我。」
她如此說著,對張君清又要拜下去,立刻被張君清死死的攔住,此時的張君清爬了皺紋的臉上已經是老淚縱橫,他忍住心中的激動,扶著米雅的雙手顫抖的道︰「大小姐,不要再拜了。這,這怎麼使得。是我對不起你,我怎麼受得起你這樣對我,要不是我這個沒用的奴才求著你回來,也不會把大小姐推向這種凶險萬分的情勢,大小姐千萬不要說這種話,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只是我這個老不休,死不足惜,可是大小姐你已經嫁人,真是沒有必要將自己的安危至于此地啊。」
「張伯,快快起身吧。」米雅見他的情緒已經有些失控,自己起身的同時也費力的將他也一並拉了起來,她耐心的道︰「不要說你來找我,就是你不來,我也會親自回來看個究竟。不要再說這些了。如今情勢已經如此,我們萬萬不可再自亂陣腳。」她說著還將自己的絲絹帕巾遞給了他。
張君清感激萬分的接著了帕巾拭了拭眼淚,慢吞吞的道︰「好,老朽一切听憑大小姐的吩咐。」
米雅微笑的點了點頭,二人又重新落座,米雅又問他︰「張伯,據你所知,如今軍中是否還有可以信任的人。」
張君清聞言思忖了片刻,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出一個人來,最後也只得緩慢的搖了搖頭︰「沒有了。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弱殘兵,本來少帥出征都會留下陸副官坐鎮可是因為前陣子……」
張君清說到這里,不由的停住了。
米雅當然了解,若不是因為陸川和魏靜姝交從過密,歐陽伊耀可能還會留他下來,只可惜……她實在是想不出,他為什麼要傾全軍之力去打壓裴默青,軍閥之間相互制衡本來就是大家公認的默契,而窮寇莫追也是戰場上的金科玉律。何況裴默青並不是什麼紈褲子弟,而是一個真真正正歷經了無數次大大小小戰役的軍人。
「如今再去追究哥哥決策的失誤已經沒有意義了。」米雅嘆了一口氣輕輕的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我們可以信任的人。既然軍中沒有了援助,那只能從家里選幾個口風嚴,做事利落,會些身手的家丁。」
「大小姐說的是。」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張君清一臉的恭謹嚴肅。
「人不在多,」米雅的眼楮盯著桌子的一角,雙眸如染了最深的墨︰「貴在精。一定要是你信得過的,時間雖短也不能走漏一點風聲。那兩個人都是身經百戰的軍人,不是一般人能夠制得住的,張伯,你要好好的想一想要找哪幾個人比較妥當。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要找,萬一此事不成,別說是他們,就算是你我說不定也難活著走出帥府,就不要造這種孽了。」
「是,大小姐說的對。」張君清仔
細的听她吩咐,認真的默記下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心中暗暗感慨,她這種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
「送信的事情就不要請別人去了,要辛苦張伯你親自跑一趟。一來是給足他們面子,二來以免在此期間就走漏了風聲。」
「沒問題。大小姐放心,不辛苦。」張君清接口道。
米雅看了他一眼,感激的點了點頭又道︰「要示弱,要讓他們知道甄榮安親自上門脅迫嫂嫂的事情,要讓他們知道這大宅之中的女人已經陣腳大亂急需他們保護。這些都需要張伯你隨機應變了。」
「是。請大小姐放心,我一定把信送到,也會按照大小姐的吩咐讓他們知道他們應該知道的事情。」
「好。」米雅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在笑,可是眉宇之間也不免的顯露出重重的心事,她親自研磨,在信箋上一邊寫著一邊道︰「那麼魚兒能不能上鉤,就只能看天意如何了。」
這一晚米雅在書房的床榻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久之前,這張床上還睡著那個人。他一向自信並且強硬,也最是沖動,這也是她最擔心他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今日做的決定對不對,不能與人商量,于是才會借著拋擲銀洋來問天。
如果是花的一面顯現出來,那麼就忍辱負重,挨過這一時,賭歐陽伊耀一定會安然從前線歸來。
如果是字的一面,那麼就當機立斷,殺了那兩個叛徒,以儆效尤,肅整軍心。
既然三次都是字,那麼就是她應該出手的時候了。
米雅知道張伯在怕什麼,她自己也怕。
常靖東和楊守城是什麼人,是跟著她的養父打天下,出生入死,在戰場上混下來的人精。就算是他們肯來府上,怎麼可能不帶著兵來?
要手刃這兩個人,不但要快準狠,還需要每一個參與的人都冷靜機智。如果一次不成,那麼她的舉動一定會成為這二人手中的把柄,他們的背叛就會變得名正言順。
所以這是一步殺棋,進不成,退不得,不成功,便成仁。
總是米雅再過冷靜,對這樣不可測的事情終究還是懷了沉重的心思,終于抵不過心中的煩躁,慢慢的坐了起來,披衣起身。
其實她哪里帶了什麼衣裳過來,披在身上的不過是歐陽伊耀掛在這里的一件舊大衣。此時此刻,在清減的月光之下,這件衣服的包裹仿佛就是他的懷抱,讓她戀戀不舍。
其實他這一去,她本來也存了不再見他的心思,但是終于走到今日這個田地,好像真的可能不能夠再見到他的念頭在自己的心頭閃過的時候,米雅的心也如被人從中間用利刃細密而鋒利的剖開了一道裂縫。
腦海中還是同他在一起,從小到大那些揮之不去的時光如流雲在眼前拂過,可是想到明日的事情,這些流雲又頃刻散去,涌上心頭的是無限的惆悵,萬萬沒有料到的是這樣的一個收場。
青白的月光照在她如玉的臉上,神情悒悒,眼神黯淡。她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的無聲的長嘆,卻雙手合十的對著那不知人間事的月亮祈願遠方的他一切安好。
她望著月亮發呆,慢慢的著魔似的,似乎可以看到他的影響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她仿佛能看到他正一臉病容,躺在帳篷里休息的樣子。她多麼希望自己此刻就能飛奔到他的身邊,將藥品親自的喂到他的嘴里,然後看著他一天一天的好起來。
「哥哥,你一定要等我。」
最後,她一臉堅定的對著暈開了一片的月光,緊緊的攥著拳頭,喃喃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