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可凡這個人名。
其實,堇是做過掙扎的。
不然,她也不會在下班後去健身房做瑜伽,听玄學。
不然,她也不會遇到她。
也許是時間地點不對,她笑。有些人很好,但未必成為朋友。
原以為能找到像伯牙和鐘子期那樣高山流水的知音,海闊天空,相依相伴。現在發現什麼事情都不能說的太早。
很久以前,我就明白這個道理。就好像我對你說過,生活有時是無法選擇的。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人。就好像是你喜歡商場里形形色色的鞋子,當它們擺在打滿燈光的櫥窗里時是那麼明艷動人,穿在腳上卻不一定合腳。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那是個奇怪的瑜伽教練,所以她的養生瑜伽課總是爆滿。
一般教練通常只是那些單調的口號︰呼氣,吸氣,感受你的氣運到了肩膀,然後整個肩膀松弛下來。諸如此類。
再高檔次的會告訴你︰想象你躺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然後藍天白雲,你看著它們,你整個人都感覺神清氣爽了,你要全身放松。
听听,萬變不離其宗,總歸要回到這里。
兜兜轉轉一大圈,總要回到原點。
每個人都是如此,不是嗎?
其實,堇是做過掙扎的。
因為,往往想逃避現世的人都喜歡談老莊。
瑜伽課上,宋芷若大段大段的說辭。
堇好像真的忘卻了,忘卻了所有的所有。
忘情寡欲,心齋坐忘。
何其美好。
每節課,堇都固定的把天藍色墊子放在靠門的角落里,然後靜靜地端詳坐在前面的,梳著馬尾,黑漆的頭發垂到腰際,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黃金比例的,雕塑一般的人物。每次,她沖那個人微笑,卻從來不關注是否有回應。
那一次,在呼吸吐納之間,每一個都沉靜了下來,空氣中也氤氳著凝固的靜謐。每一個像被催了眠,背景音樂是《天空》,她讓我們順著意境將頭深深埋進肩膀搭成的所謂的橋,想象自己是一只受難的鴕鳥,但不能有任何驚慌。
這時候,那富有磁性的聲音又開了腔︰
法國的哲學家帕斯卡曾經這樣說過,
人,不過是一棵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
不用整個宇宙拿起武器,才能將他消滅。
一滴水,一口氣,都足以將人類置于死地。
但是縱使宇宙毀滅了他,他仍然比置于他死命的東西,更加高貴。
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對于他所具有的優勢,而宇宙對此卻一無所知,所以我們的全部尊嚴,就在于思想。
現在,請大家慢慢地抬起你高貴的頭顱,
自信地面對這個世界。
陽光普照,有什麼事情是你所不能磨合的呢?
那已經是堇在這里的第六十四次課了。
一個巨大的聲響從她那里發出,人們忘了那是嗤笑、咳嗽、噴嚏還是別的什麼。總之,這些都不重要了。
總之,她們就這麼相識了。
關于名字,她們經常互相開這麼一個玩笑……
「師太,玉女心經不要走火入魔了。」
「錦衣衛最近有什麼新任務啊?」
有那麼一段時間,她們終日黏在一起,就像需要做手術才能分開的連體嬰一樣。
堇一直一直听《下一個天亮》,單曲循環播放。
為的只是告訴自己︰如果黑夜太漫長,便許自己一個天亮。
兩個女人不能終日聊老莊,聊人生,聊信仰。
盡管一個整日坐在電腦前碼字與文字為伴,一個修身養性愉悅靈魂。我想,她們還是凡人。
對,凡人。活在浮華都市的,寂寞的,女人。
談到感情經歷,兩個人常常去一些白天惹她們詬病的地方,買醉。
堇知道芷若也是個命苦的女人。在醉酒後顛三倒四的陳述中,堇還是整理出來了一些。28歲,喪夫,新婚丈夫在執行任務中不幸離去了。
堇知道這時候不該像電視上那樣對她丈夫一番歌功頌德,什麼死重于泰山,死得其所,什麼他的死是偉大的,是光榮的,他永遠活在我們心里。對于她來講全是放屁。就連一起崇拜的莊子「鼓盆和而歌」也完全是沒人性的典型寫照。
是,很多人表面上仁義道德,實質上一肚子男歡女愛,或許,不該去盲目批判他們。
只是很多事情沒有攤到你身上。
這些事情也只是她告訴,堇知道,堇也沒有讀心術。
可是芷若卻讀懂了,她說,你很孤獨。然後搖搖頭,不,你不只是孤獨這麼簡單。你擁有過,或者說,正在擁有。
似乎所有的心事都被她了然于心,真可怕。
我看得出來,你還沒有同命運握手言和,姑娘。她說。
你很執拗啊,或許,你能撐一輩子。她也說。
是異地戀嗎?
我知道那種感覺,就是你和單身並沒有多大差別。于是,一個新的糾結體就產生了。你不知道他在干什麼,你想他的時候,你不確定他有沒有也在想你。你開始不安,開始缺乏安全感,開始情緒化。你難過的時候,你哭泣的時候,你會想,如果你在就好了,那樣我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狼狽,但是你只是憑空這麼想,毫無用處,沒人陪在你身邊,沒人同情你廉價的眼淚。走過所有艱辛的路,你發現,你還是自己一個人。但是,你仍不甘心放棄這段感情,畢竟好過單身,至少世界上有個人承認你的身份,但是,你又不如單身輕松自在,沒有負擔,你身上背著沉重的甜蜜的負荷,始終不願放下。
但你,始終還是一個人。
「哼」,堇從鼻尖發出一聲不知是何情緒的聲音,音色也怪的異樣,讓芷若也睜大了眼楮,想知道下文。
你終于猜錯一次了。
我承認,異地戀很痛苦。
真的,很痛苦很痛苦。
說什麼只要有愛,沒有逾越不了的鴻溝。
全他媽扯淡!
不過,有距離的戀愛總算好過我。
所有異地戀的男男女女都應該認識我,有我給他們墊底。
因為我甚至不知我戀的人是生是死。
哈,這其實也算說的過去。
不過,我甚至不知道我戀的人究竟是誰,
是真實的某一個人還是,
只是我的一場幻覺。
這話打破了聒噪,兩個人陷入了緘默。
一向對情感問題諱莫如深的堇這次將她和盤托出了。
跟我走!
芷若把她拉走了。
一路狂奔。
兩個人突然異常的清醒。
上天給她們制造了戲劇性的一幕,然後,她們居然真的跟著這節奏表演了起來。荒誕得讓人笑不出來。
十二月份的天氣,很冷很冷。
沒有鵝毛大雪,卻下起了瓢潑大雨。
狂風驟雨中。
芷若的臉湊近了。
沒有溫熱的氣息。
冷的仿佛凍結成冰。
堇最討厭的溫度。
來不及看清她的眼色和表情。
倔強的不容許任何回旋的余地。
堇感到自己的身體被牢牢地攬住,動彈不得。
她得唇齒突然被一股外力分開了。
反應過來的時候,卻怎麼也掙不開。
還是奮力掙扎。
除了身體,還有唇齒間的余力。
突然,她掙開了。
她感到嘴里滯留的是,
是咸澀的血腥味。
她低著頭。
冷冷地說了一句,變態。
然後落荒而逃。
始終不曾記得看一看,那個雕塑一般的女人有著怎樣的面色。
她不敢。
唯有,
拼命地逃。
拼命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