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他曾經表情很誠懇地對我說︰「在夢里的時候，我常常一臉惶恐地面對上帝，可他卻始終只是通過畫外音對我說，像你這樣的人會有怎樣的結局，我也只能做個無謂的旁觀者。」我這時候會拍拍這個大男孩的頭，說︰「我知道，你需要我。」
不管怎樣，在我的眼中，我的愛情是永遠凝固在琥珀里的，維持著最完美的姿態在世人面前，不會變形，不會腐朽，不會磨蝕，甚至不會蒼老。我小心翼翼地撫模它，擦拭著，最終，成為它。
忘記了為什麼對他好，忘記了為什麼愛上他，也忘記了要在一起的初衷。但還是停不下來，或許，愛是有慣性的吧，一旦開始了就不能輕易結束。
嘉柯精神恍惚了好幾天，只有我猜出了他的心事。
「我們去看看堇吧？」
我先提了出來。
「不！不要去！不，我是說，她現在或許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我知道，他們一定是有了什麼問題。
「為什麼，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因為我懂你。」
今天，我為他煲了雞湯，想為他補補身體。
「最近，辛苦你了，馬上要出國了不是嗎？」
「堇不喜歡湯里面有山藥，她最討厭山藥的味道……」嘉柯小心翼翼地把湯里做配料的山藥塊都撈了出來放在空盤子上。
「哈，你看，我都忘了，她不在這里。我們快吃吧，一會就涼了。」
我喝著雞湯的時候，喝不出來任何味道，我明明沒有放那些奇奇怪怪的中藥，為什麼湯的味道會這麼苦，簡直難以下咽。
不想讓可憐的老公看出任何端倪，我一飲而盡。
「老公啊，雖然我們在同一所大學，可是接觸也沒有特別多，給我講講你在大學的趣事好嗎？我想了解所有我沒有參與的你的人生。」
「嗯。」嘉柯撥弄著眼前的水果盤，開始陷入了回憶。
我是希望換個話題，換種心情。
結果就听到了一大堆有關籃球和翹課的事，眼前的他，為什麼一點沒被歲月蒼老，依然是遇到了讓自己激動的事情就那麼橫沖直撞，不顧一切，難怪上帝都拿他沒法子。不過，就是我愛的那個大男孩。慢慢地，我有點靈魂出竅，我發誓我不是故意听出神的。
「所以啊，她就總是這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辦成的事情，在別人面前卻一定要表現得不費吹灰之力，來維護她那可笑的自尊心。我明明什麼都知道，卻知道她最討厭的就是那種憐惜的眼神而絲毫不敢流露，我知道她需要的不是疼惜，也不是保護，而是一句‘了不起’！」
「是嗎？呵呵。」
「你知道嗎？我當時就奇怪一個女生為什麼會不愛吃像草莓蛋糕這樣的甜食，會覺得送花很蠢，覺得花華而不實，總有凋零的一天，一點都不浪漫。」
「嗯。」
「還有啊……」
「不好意思，你剛才在說誰啊？」
「夏堇啊，你剛才沒在听啊。哦，對不起，我覺得你一定也很了解她吧，你們是朋友啊。」
「不好意思喔，老公，有點東西要買，我出去一下，晚些回來。」
「嗯，去吧，路上小心。」
我終于離開了家，準確地說，是離開了「堇的世界」。突然覺得我是個客人，那個房子里，滿滿的全是他們的回憶，我根本就插不進去，我似乎是他們的第三者，而且是最不起眼的第三者。我問過堇嘉柯在她心里的位置，堇告訴我那是個她值得一輩子交心的朋友，是個很「特別」的朋友，但只是朋友。對于朋友尚且有如此大的力量，堇真的是個巨大的磁石，在感情上，我注定是她的「手下敗將」。可是為什麼可凡會選擇背叛，卻投入那種女人的懷抱，我真的不懂。
剛從「苦海」逃月兌，我要進入新的並且真實的「苦海」了。
我在堇樓下等了一個鐘頭，終于鼓起勇氣走了上去。
打開門的這一瞬間，我驚呆了。眼前的這個姑娘，臉瘦得如同干癟了的面包片，巨大的眼袋掩蓋了大眼楮，黑眼圈黯淡了整張臉，身上凌亂的睡衣，頭發隨意地披散下來。
你怎麼來了。她淡淡地問。
我能進去說嗎？
桌子上，我看到了好幾盒泡面，覺得鼻頭一酸。
找我有事嗎？
我是為了嘉柯來的。
堇，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那個人。我們嘉柯每天都念叨你，他記得你的習慣，他記得你的喜好，他顧及你的自尊和執著，他明白你的正義感和愛憎分明的個性。我想，他其實……
夠了！我從來沒想過要介入你們倆的生活，一次也沒有。
堇縮在沙發上悶著頭說。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我看著眼前讓人心酸的這個姑娘，實在不忍心讓她再陷入更深刻的傷害。但是為了嘉柯，我必須讓她清醒。
但是，事實是，你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的生活！
我盡自己的可能用最大的分貝吼出了這句話。
所以，你傷害的不止是他，還有我，你想過我的感受嗎？我每天听著他枕邊呢喃的都是你的事，你一個電話他不管這邊有天大的事總是一個箭步就竄出去。是，你們只是朋友。可你不覺得他對你這個「朋友」好的過了頭嗎？
對……對不起……
她縮得更緊了，整個人小的可憐。
所以，我要你做一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什麼？你說吧？是要我再也不聯系麥嘉柯，從你們的世界里徹底消失嗎？
不，那樣你是一了白了了，可是痛苦的是我老公！
那你說怎麼辦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當時是誰給了我那股推動力，我這輩子還從來沒做過那件事。我的腿慢慢地彎曲，做出弧度，然後，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關節連著一個關節，連著倒了下來，卻是個連貫的動作。
你這是干嘛？
我看到了她驚愕的表情。
算我求你，跟嘉柯去巴黎吧？請你不要誤會他，他真的是為你好。如果你因此怨他恨他，他就真的太不值了！
在我的見證下，夏堇竟然逃跑了。
為什麼，不給我一個答復。
就算我跪下來求你都不行？為什麼你是這樣的鐵石心腸。
回家的路上，我覺得腳累得生疼，頭皮也異常的緊張。于是，你會發現一個女人解散了自己盤好的頭發，扔掉了自己的高跟鞋，光著腳披頭散發地走在昏黃的路燈下。
下雨了，我大唱著「在雨中歌唱」，好久沒這麼爽快了。
我要解放自己。
多年前的一個深秋，有一次趁父母不在家，我一個人爬上高高的城牆，在秋天索然暗冷黃昏里，迎著落日稀稀落落的光線，一個人看追憶似水流年，還抱著心愛的畫冊，追問自己，到底為什麼有著天生的惆悵與憂郁？
還有臉上的淚痣。
我現在終于明白了，它們存在的意義。
我同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