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是無垠天空。
左右,是無垠天空。
下面,是無垠天空。
唯有緊貼足底的腳下,是一個兩人寬的小道,好似一根繩索,伸向遠處。在視野中,這小道不斷變窄,直到變成筷子、變成發絲……乃至于消失不見。
茫茫蒼天之中,只有一輪紅日,一條細繩,和細繩上的孤單人影。
這就是生死路。
踏入生死路之後,楚南背後雲霧一陣翻涌,那升仙島就消失不見。出現在他身後的,竟然也是這樣一個不足兩人寬的小道。而兩旁,則是一片空曠天空。
前面,是生死路;後面,是生死路。
無始,也好像無終的生死路。
楚南曾經上到高處。
那一次是夏天,大雨傾盆,神廟的屋頂早就破爛不堪。經過一夜的雨水沖打、大風侵襲之後,終于不堪重負的倒掉一半。
第二天早上,楚南就爬到兩丈高的屋頂,進行修葺。
當時他雖然只是煉體下層境界,但即便從兩丈高處掉下來,最嚴重也不過骨折而已。可到現在,楚南也記得他當時的恐懼。
向下一看,原本不是很高的牆壁筆直豎立,好像險峻懸崖。整個地面似乎在緩緩轉動,讓他產生一種身體晃動的錯覺,好像隨時都可能摔下去,一頭栽到地上。
無關于實力,無關于其他,這是一種生命本能的畏懼。
「真的是生死路啊……」
楚南蹲在生死路上,雙掌緊緊按住路面,動也不敢動。雙目死死盯住前方兩肩寬的小路,好似那才是所有的世界。
其余的世界,他看也不敢看。
比如說,腳下好似巨獸無邊大口的空曠天空——不,比巨獸大口還要恐怖。
如果掉下去,這空曠天空連個聲音都不會發出,將你吞噬下去。
楚南現在再上到房頂,再不會如以前一樣。不過區區兩丈,算得了什麼?就是直直的蹦下來,也不過是腿部發麻而已。
可十丈呢?百丈呢?千丈呢?
處于萬丈高空中,楚南只覺的渾身發冷,動彈不得。
從這里向下看,只能看見一片白色——那是雲海。這里是在雲海之上。
楚南剛剛邁上生死路的時候,向下面看了一眼。
這一眼,便是天旋地轉。
他趕忙保持平穩,盡可能的俯體,最後絲絲趴在這生死路上。
不知過去多久,楚南跳個不停的心髒才緩緩減速。
輕輕的將小腿向前挪動,小腿骨死死的貼住路面,楚南這才上前挪動一步。
感覺到身上的那股似有似無的壓力,楚南苦笑。
「各位前輩,我只不過是一個煉體期的凡人,不至于下這麼重的禁制吧?」
生死路上,有前輩高人特意設下的禁制。凡是參與生死路,一概不能飛行,所有飛行類法寶全部失效。
一步踏錯,就只有死。
而這對于楚南來說,根本用不到。
肉身飛行,是到築基期才能做到的事情。即便是憑借法寶飛行,也要有煉氣期的修為。楚南不過是煉體期凡人,這禁制對他來說就是多余。
拋卻心中的想法,楚南緊接著挪動左手。
右腿、左手、左腿、右手……這樣不斷重復,楚南終于向前挪動了一人的距離。
他松了一口氣,目光從眼前的小道上移開,微微向低下瞟了一眼。
這一眼,又是天旋地轉。
下面那無垠天空好像在發出無聲的呼喚︰下來吧,跳下來吧!不要在上面受苦!那麼委屈自己做什麼?只要跳下來,就再也不會感到煎熬!
這誘惑讓楚南精神一陣恍惚,產生一種‘跳下去’的**。
還好,他馬上反應過來自己該做什麼,身形再度壓低,雙目重新看向眼前的小道,將眼前這里看成是唯一的世界。
其余都是不存在的!
過了好久,楚南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于再次開始挪動小腿,重新向前。
茫茫蒼天之中,一個人,就這樣在細繩上前進。
……
昊月境大陸邊緣,正對升仙島的方向,有一處空地。這空地之上有蒲團,有石墩,有木椅。
有九人姿態各異的坐在此處,各個都是氣勢沖天,盡顯強者風度。
這正是昊月境九大門派的前輩高人。
此時,他們正在看向空中的一副煙幕。那煙幕乃是由空地上的一個香爐發出,騰空而起形成,足足有一丈方圓,上面顯示著諸多景象。
這些景象,盡是生死路上的眾人身影!
「哈哈!」一聲大笑,一個背手而立,一身魔甲的大漢說道︰「一群無膽鼠輩!竟然抱著地面不動!」
魔道宗門︰通天魔門!
煙幕上的一百零九個身影,足足由一半都死死趴在小道上,滿面恐懼,兩掌緊緊扒住路面,動也不敢動。其中竟然還有人大聲慘嚎,放聲痛哭起來!
那坐在蒲團上,一身紫色長袍的長須老者輕輕一嘆,說道︰「如此心性,如何能夠在仙途上走得長遠?」
仙道宗門︰法華門!
直挺站立,猶如一柄利劍插在地面上的中年人開口︰「不配拿劍!」
仙道宗門︰雲霄劍派!
其余幾人聞言,紛紛點頭。
「看來剩下的這五十八人,才是關鍵。」
坐在紅色長椅之中的妖嬈婦人輕輕抖了抖肩膀,那一縷絲帶輕輕下滑,露出豐滿白膩的胸口,嬌聲說道︰「最後能不能有一掌之數呢?」
妖道宗門︰妖仙派!
「難說!」
猶若幾千昆蟲共同振翅的尖利聲音響起,隱隱之間竟有震蕩心神之意!以在場諸人強大的心性修為,竟然也皺起眉毛。
可這人似乎毫無所覺,一頭綠發的他繼續說道︰「上次留下五人還是幾百年前。」
一直坐在旁邊大樹樹枝上的粉面少年開口道︰「老蟲子,把你的聲音收斂一下!難听死了!」
綠發人一笑,說道︰「最近修為剛剛突破,有些控制不住。」
說到這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不再是那般難听,而是與常人無異。
魔道宗門︰凌世魔島!
妖道宗門︰混世妖宗!
「且看下去吧。」坐在石墩上,一身星辰法袍,腰間綴著一個小小葫蘆的長者輕輕說道︰「看看這些人,究竟有哪些能夠突破心關,踏上坦途。」
仙道宗門︰清輝門!
席地而坐,一身血衣的陰冷男子冷漠無比︰「哼!我們已經下了禁制,將狂風攔去。若是這樣也不敢站起來走路,那就一輩子跪著吧!」
那和清輝門長者一同坐在石墩上的中年男子突然驚呼一聲,贊道︰「咦,這個倒是有點希望!」
仙道宗門︰轉輪劍派!
听他一聲驚呼,所有人順著目光看去,皆是眼前一亮。
生死路上,有一人踏上之後,就一直站立不動。縱然身體顫抖不休,也依然站立不倒!
此時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他的身體仍在顫抖,雖未曾前進一步,但他絲毫不肯坐下!更不要說趴下!
那五十八人縱然前進,也都是趴著、趴著、跪著……何曾有這般傲立之人?
他的雙目緊緊盯住腳下這小道,右腿不斷顫動,似乎想要邁出一步!
若是楚南見到這畫面,就能馬上認出來——這正是第一個踏入生死路的人!
雲霄劍派的男子開口道︰「看他這般情況,只要能夠邁出第一步,以後就能一直走下去!」
眾人紛紛點頭。
「就是不知這第一步什麼時候邁出去。」
「這就看他的心性了。」法華門紫衣老者開口說道︰「今夜,想必有些人就該醒悟了。」
「不錯。」清輝門長者頷首道︰「今夜,便是關鍵!」
……
蒼茫天空之中,楚南趴在小道上,不斷前進。
或許是因為身處空中,離太陽太近,他的皮膚、毛孔不斷向外涌出汗水。這些珍貴之極的水分瘋狂逃離他的身體,在陽光的照射下,逃竄到空氣中。
拖動小腿向前摩擦前進,腿面上傳來的陣陣疼痛讓楚南嘴角一顫。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爬行了多長時間。三個時辰?四個時辰?或許更長?
長時間的爬行,已經讓他精疲力盡。完全沒有力量再將腿部抬起,避免和路面摩擦帶來的傷害,只能一步步的向前拖動這雙腿。
腿上的長褲也早已經被磨破了好幾個大洞,露出比石質路面要嬌女敕的多的皮肉。那些地方都已經皮開肉綻,鮮紅的血液早已變成暗紅。若非這小路乃是法術生成,平整光滑,並無石塊突起,這兩條腿早就已經廢了半截。
裂開嘴角,楚南無聲的嘲笑自己。
「煉體圓滿境界,竟然還被區區小路弄成這樣,真是丟死人了!」
煉體圓滿境界的楚南,身體已經好的不像人。單單是力量,就足以讓他用最標準的姿勢爬行三天三夜!
可在這里,不過是一個奢望。
每一次小腿拖動,他都要繃緊全身肌肉,從每一束肌肉控制小腿向前,同時不會影響到身體的整體平衡。
只要一個不穩,就會掉下去,死無葬身之地!
那無垠天空,就像是等待獵物進入的大網!讓楚南不寒而栗!
他身體九成的力量都被用來耗費在這上面,而僅僅一成力量才用來前進!
身體上的負擔,精神上的壓迫,讓楚南精疲力盡。
直到楚南眼前景象開始搖晃時,他才覺得背後突然一涼,周身一暗。
一愣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原來已經到了傍晚,太陽已經隱入雲朵之中。
「我竟然爬了一天!」楚南苦笑一聲︰「這真是最漫長的一天。」
照射身體的陽光終于消失,久違的陰涼重新出現,楚南不由露出一絲笑容。
就在這時,一聲絕望的呼喊響徹雲霄。
「啊啊啊——!我不想死啊——!」
楚南的笑容陡然僵硬。
「有人……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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