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玲病態的身體,猶如一棵老梧桐樹上一頁逐漸蒸發水分和逝去葉綠素的寬大樹葉,干癟、脆弱、枯黃,慢慢僵固,衰竭中的新陳代謝,身子每況愈下。秋風吹過,它就會隨時凋零,搖擺中的那短暫的瞬間,它仿佛跌落萬丈的懸崖,頭頂上遠去的是孕育自己的枝條,和經歷過多少苦難卻甘甜的風雨飄搖啊。
她又仿佛一部年久失修的機器,老化的部件,落後的工藝,轟隆隆晝夜不停地運轉,沒有時間冷卻和維護。折舊完了,等待著在賬上一筆勾銷。剩下的日子是對人生最後的參悟和反省。
她整日整日腦子里不斷回憶搜尋著心中自童年以來直到現在的生活,冥冥中覺得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許多。忙碌的日子里沒有留給自己一刻安靜思考的時間。一幅幅逝去的記憶重新在她腦海中浮現……曾今童聲歡笑和青春激蕩,以後更多的是被生活和命運奪取的理想和壓彎的脊背,苦呀!累呀!可以安安靜靜地睡一覺了。多活一天對我來說都是一種折磨,但是臨死前我還要留一口氣,攝入最後一幅影像。那是我孫兒的臉龐,帶著它入睡,我一定永不會遺憾,听著那響亮的啼叫,我終于不會寂寞。死了,我終于可以和在天的兄弟姐妹團聚,見到失散多年的爹娘。我要保佑我的孫兒……
「嗯,嗯,嗯。」何玉玲心里熬著,听見,僵硬地皺起一層布滿皺紋的面皮,吃力地吐出幾口氣。胡國泰知道那是她喜極而泣。
「國泰、、、」她微弱地吐出一口氣,輕聲說道,幾乎沒有震動聲帶。
「你不要太累了……」她又含著什麼似的微微張合著嘴巴。
「玉玲,我不累。有你在,我活的一點不累,只要你好好活著。你一定要挺住,等咱們的外甥寶貝生下來了,我立馬抱他來見你。」胡國泰也輕聲朝他耳畔說。
「我心里明白,我時間不多了,你就別再哄我了,你這個死老頭子!」她深吸了一口氣,半開玩笑地罵道。
「呵呵,你無怨無悔地更著我這個瘸子大半輩子,家里樣樣是都要你操心,叫你受了不少苦,我想起來心里愧對著你。你會好起來的,我們的樓房還沒蓋起來了,春蘭的喜酒還沒喝呢,你要好起來,一定能好起來的。」胡國泰繼續說。
「人家說你瘸,其實你走路從來就不比他們慢。」玉玲又調侃起來。
「呵呵,我走路向來就是快的,沒摔壞的時候,我跑得比誰都快,沒人敢來欺負我。」他自豪地說到。
「想以前,村里,有多少男孩子追求你,我也一直暗戀著你,小時候你可是我們一代的村花呀,大孩子們都搶著和你玩。」
「人老了,容顏也就不在了,現在這張老臉,誰還要看呢。」玉玲婆婆感慨到。
「我啊,我們一起相伴走過多少也日日夜夜,你美麗的臉龐一直就在我的心里,永遠不會因為時間而蒼老。」這話從老實巴交的胡國泰口中出來,他自己也覺著幾分變扭。
「呵呵,這是你說的話嗎,從來沒有听你說過這麼肉麻的話。」何玉玲強擠出一臉相容,但是她提著真的開心,只是身體的不適,笑容很勉強。
「我真想念我們開始戀愛的那段幸福時光。」何玉玲回憶著。
「我也是,那時候,你身邊那麼多朋友,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喜歡我,恩,你對我的好感一定是自從我那次跳下陡坡摔傷了腳開始的吧。」國泰回憶起往事,問玉玲。
「我還記得呢,以前小的時候不懂事,我站在坡下面,喊誰先第一個下來,我就和誰玩.你們一起繞開竹子順著下坡跑下來,一個大孩子撞了你,你摔到了。」何玉玲回憶說。
「是呀,我那時候真的很痛,你卻看都不看我一眼,因為我個子小,穿的也破舊。你就和大孩子一起跑下山去了。」
「後來,你是怎麼下山的?」何玉玲有些內疚地問。
「其他孩子都跟著你們去了,我一個人忍著疼痛爬下山來的,以後骨頭接上了,但是瘸了。」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也看不起我了。」
「我當初是沒把你放在心上,大孩子都比你帥呢。嘻。咳咳。」她咳嗽幾聲,但卻繼續說著,她從來沒有和胡國泰交談過自己戀愛史。
「是呀,他們睜著和我玩,後來日本人進青天村的時候,揪住的我辮子往上扯,捉弄我,扯得我生疼,一群孩子里面只有你出來幫我,後來被他們踢到了,還到你家里去把你家里的櫥櫃里的菜都吃光了。」
「哦。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呀。」胡國泰恍然大悟似的說道。
「我從小特別就看不慣那些仗勢欺人的人,那時候看到你被欺負,我想都沒想就沖出來了。」
「你年輕的時候很沖動,不想現在了。」
「現在,有了你,有了你們,我就足夠了。我沖動的時候,還得看看站在邊上吃糖葫蘆,又拉我衣角的蘭子吶。」胡國泰說著,有些顧忌地住了口。
「蘭子,從小就很乖。只可惜我那兩個兒子,唉,娘沒有照顧好他們,見到他們我怎麼和他們說呀。」何玉玲一下切中了他的顧慮。
「不是你的錯,以前農村里偏,條件不好,食物也匱乏,疾病也難治。你看你,有來了,這回一定養的外甥寶貝白白胖胖的,呵呵」
「國泰,你還記的上次我剛病倒的時候讓你猜的問題嗎。」何玉玲忽然想起什麼說道。
「哦,那晚我一晚上沒猜上來,後來困了,睡著了。」他說。
「我再猜猜看啊?」胡國泰豎起頭若有所思。
「老頭子,你還真以為我和你玩猜謎呢,我想說,等孫兒生出來了以後,他的家世,遭遇千萬不要與他說。一定要保密,我怕……怕別人說他是野種,怕學壞,你們一定要好好撫養他,教他長大成人,成才,我在天有靈,死也瞑目。」
「玉玲,我懂。」胡國泰緊緊握著手,手背皮膚松軟,條條青筋凸出,沾著些許汗水。
兩人聊著,從童年又到相戀的幸福時光,吐露那一些珍藏在心里卻礙于面子沒有說出的花語,胡國泰坐上了床榻頭,和虛弱的何玉玲依偎在一起。他摟著玉玲的肩膀,繼續輕聲暢談著往事